我边上的一个人,长的稍微高一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赶紧从车上溜了下去,不只是他一个,很多人甚至包括莱恩在内都一起跑向左前方的沙丘。
我缓缓挺直身子,大脑的供血稍微适应了一下,我才从车后面下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前面是怎么回事?”我问司机。
“莱恩说前面有个事故,好像挺严重的。”
“请问有水吗?”
“有。”他递给我一瓶水,我一口灌到了底,然后丢进沙土里,准备去沙丘上看看是怎么回事。
沙丘另一侧的下方,几架巨大的运输飞机残骸散落在地上,沙土上血肉尸体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任何活物。事故发生好像就在不久前,因为大部分东西都没被埋很深,按照现在的风速和东西边缘堆积起来的沙子,应该就是一两个小时的差距。
这些飞机很明显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撕扯开来,裂口的的变形居然和捏面团一样,拉成了带状。尸体也是几乎都是从中断开,或是被抓爆了脑袋和身体。
而从一个比较近的尸体服装上还能分辨出绿洲警务的标志,是典型的灰色作战服。不止这样,远一点的地方还有穿着不同的特种部队的尸体。
这个应该就是之前短发女人说过的变异生物所导致的吧,破坏力是真够大的。
我们原来15个人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半,要是遇上这个鬼东西,指不定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就丢完命了。
好在我们并没有正面撞见它,我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
“我去,这是人干出来的,老大,这得是什么块头啊,可以把飞机这样掰扯?”
有人问莱恩。
“这的确是人做出来的,你们可以看见这些尸体,行凶者并没有进食,反而是在泄愤一样,尽数破坏他们。”莱恩用电子角膜记录了下来,说道:“这件事情不要和罗宾说,如果你们还想回去的话。”
“人真能做到这样……怕不是有一堆人?”
“走吧。”莱恩转身走向车边,众人也不得不跟上脚步,准备继续行驶。
当我走过莱恩的车时,他让我坐上他的车,我打开车门后便愣住了,双拳紧握,口中的话像是脱缰的蛮牛一头,虽然因为舌头的问题,我发音有点不自然,但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我们不该这样,都是罪孽,而我想救下一条鲜活的生命,却被突然中止。
“上车,我现在是你的头,别磨叽!”他呵斥了一声,完全没有正面做出一些表态。
我坐到了后排,把车门关上,侧过头去,看向窗外那一排排不见尽头的沙丘,今天的太阳虚弱一些,可能是有些许云层的缘故,不过仍然耀眼,挂在天上,只是显得有些悲壮。
莱恩的视线在左右摆动,一会注意前方的路况,一会通过后视镜看我。我能感觉到,他的内心也很矛盾,但是坚毅的外表还是丝毫没有改变。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的莱恩已经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血脉首领了,像是一个狡猾的黑皮老鼠,套着一副冰冷的人肉外套。
“那个人是我们和‘猛毒帮’交易的一批货里的,本来是在几年前会被我们血脉用于推平云端科技的,因为当时我们已经发现了云端科技那会在不断窃取我们的帮派信息,把他们卖给其他方面的势力。就是因为缺了这批货,我们才一直拿云端科技那些家伙没有办法,逐渐地我们慢慢也被政府摸得彻彻底底。”
“猛毒帮,一个靠赚中介费的小规模帮派,完全仗着帮派首领大毒枭‘雨果·罗曼’的高超生物研究技术,在绿洲这片钢铁森林里活着,我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雨果是一个极度恶心的存在,他的野心绝对不弱于罗宾,他会真正意义上的,让他盯上的人,痛不欲生。”
“这个破坏性极强的生物,是雨果的基因变异技术的杰作,据说连坦克都打不伤它分毫。”
“那时候,云端科技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一名绿洲警务的高级特工,和这个变异怪物拥有对等战力。这个特工喜欢敛财,谈恋资本和权力,以及美色。因为他看上了云端科技董事长的千金,所以一直背后在帮他们做事。”
“不知道现在怎么样。”说罢,他又瞄了我一眼,想要用其他话题缓解气氛。
“为什么不让罗宾知道这个怪物的存在?”
“你也知道,那女人说过,自己当时是乘车来的,刚刚那死的都是飞机下来的,这怪物要么变强了很多,要么就是有别的目的,如果让罗宾知道了这些,很可能他会推迟进攻OT工厂的计划,而再过不久泰内雷就正式进入风季了,每天都是沙尘暴,罗宾那时候更加不可能会派队伍出去了。”
“从工厂出来后,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都说,里面的人都是因为OT科技的人死的,你撒了慌,明明可以救她的,为什么不救?”
“还记得那女人在货车前面说的话么,她明明可以控制那些机枪塔,不让其他人死的,她的做法难道比我的做法更加能让你接受吗?”他说话的语调急促起来,又继续说:“她按照我说的,下载完那两份资料后就传输给我了,我看到你去送死便把你打晕了,后面抱着你逃到了地表,和待命的队伍汇合,我故意留了一个会治病的人,让他帮你简单做了手术,不过回去还得用药物消炎一下。”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我死去了。”我说道。
他立刻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方向盘的边框直接凹了下去,自从见到他,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失控过。
“别自做多情了,你真以为是自己我才会安排这么多计划,死那么多人,你想的太天真了,想做圣母就去他妈的做,这是回去的机会,我不想就这么错过!”
车辆径直飞向裂谷底部,沉默覆盖了我的双眼,大脑变成了黄铜的钟,两侧久而不散的声音来自恶魔和天使,一次又一次地敲在钟上。
他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留不得任何温柔,即使每个人都知道,温柔是多么难得的东西。
把锋锐的尖刺被挂在身上才是唯一解决办法吗?一定有某个办法,能让人从矛盾中解脱……
我又一次把眼睛瞥向窗外,而这一次我并没有观察那毫无特点的沙丘,我把视线抬高了一些,恰好看到了窗户顶部边缘下的一丝星辰。
夜晚就在沉默中出现。
不知道是否和薇薇安所说的一样,存在平行世界。我真的希望千千万万的“我”之中有人已经找到了破解这一切的方法。
云与云之间,星和星之间,似乎存在一群身形庞大的鲸鱼,它们伤痕累累,它们相互打闹,相互依偎,跌跌撞撞地往同一个方向游去,忽略任何与它们无关的存在,包括地上眺望着它们的我。
我拿出了别在腰间的“赴死人”,抚摸着枪身上篆刻的名字——“大卫·马丁内斯”,手指经过的瞬间,仿佛是滑过一张老照片,照片上一个披着黄色机动夹克外套的男人,双手交叉在脖子后面,走在月光之下。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而我的眼角却止不住那感性的泪水刺激,打转了一圈,顺着皮肤往下流。
旋转着弹仓,这把左轮的构造很精密,每一次转动都刚刚好是60度,凹下去又凸出来,就这样男人越走越快,他面前的路越来越模糊……
一个60度后又是60度,不知道转了多少圈,然后便是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白发女人不经意地微笑,面对着男人和他身后那盏巨大的月亮。
两者拥抱的一瞬间,弹仓却卡住了,男人消失不见,画面伴随着女人的诧异褪却,我才发现,拇指之下的弹仓凸起处居然还刻着一个名字“露西娜·库辛达”。
枪的影子固定不动,车已经不知不觉到了营地。
“你先回库房吧。”
“罗宾说过会给我安排住处。”
后视镜里的瞳孔放大,随后驾驶座传来冰冷的声音。
“随你的便。”
我下了车,向过来检修汽车的人讨了一根烟,才点上没一会,就遇到了莱恩的妹妹凯特琳,她把我手指间的香烟抢了下来,问我情况如何。
“去问你哥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本就不该知道。”
我把烟抢了回来,好像是用力过头了,扭到了凯特琳的手指。凯特琳一脸疑惑,也没多问,走去找莱恩。
这似乎是最吵的一个晚上,与一队又一队人擦肩而过,我走向罗宾的房间,各种人杵在门边,门却关得死死的,他们急得焦头难额。
看到我要来敲门,一边的胖子告诉我最好别这么做。我选择无视,当手背放在门上的时候,里面传来罗宾训斥某人的声音。
可我还是敲了下去。
“谁啊,我真得把你的手砍了喂狗!”他打开一条门缝,看见是我立刻把门再次关上,安静了一段时间门完全打开,之前进营地的时候和艾伦一起的高个子男人被罗宾赶了出来,然后他便要我进去。
“你们回来了,有什么发现吗?”罗宾倒了一瓶酒,灌进肚子,说道:“是材料的问题吗?”
想起了莱恩的话,水肺病确实和材料没有关系,但是我不应该交代出来,我还是选择了说假话。
“是的。”
罗宾又倒了一杯酒,动作略显僵硬了一些,然后把酒递给我。
我似乎不能喝酒,因为才缝合过舌头。罗宾也看出来了我的迟疑,又把酒杯收了回去,伸手示意让我坐下。
“哈哈,我发现人肉能酿酒的时候自己还吓了一跳,这种人肉酒接受不了很正常。”
虽然他好像理解错了,但是我还是因为这番话吓出了一身冷汗,如坐针毡。
“没事,他们的材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金属有放射性……你知道的,对皮肤和器官有危害。”
“放射性,也难怪,狗日的资本,要怎么处理?”
“没有办法,除非做隔离化疗。”
“化疗?你妈的,我可不希望全身都是管子,那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其他人呢,莱恩呢,他怎么没来?”
“可能还在忙其他事情吧,具体情况他应该会来和你说。”
“你为什么不能说?”他的话像刀片,插在了我的喉咙上。
“我昏迷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大概什么情况。”
“又昏了?你这也算是疑难杂症了吧,那我就等他和我慢慢交代吧。”
“我需要休息……”
“哦,”他想起来了,拍了拍后脑勺,然后从门口叫来那个胖子,吩咐他带我去安排的住处。
临走的时候,我又看见了那个高个子,坐在台阶上,望着楼梯下破开的洞,风沙往里呼啸地吹,他的眼神很复杂。
我尝试搭理他,而胖子却拦住我,希望让高个子独处一会。
带我去住处的路上,胖子聊了起来。
“最近得皮肤病的人越来越多了,几乎郊狼的人都得了。”
“是吗?”
“你刚刚也是找罗宾商量这事情吗?”
“没有,我们才从OT科技的管道那边回来,我们调查了水肺的材料,确实出了问题。”
“那确实有些麻烦,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你也得了?”
他把上衣解开,露出那个和他体型不太匹配的水肺,上下皮肤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紫色就连身上的纹身都模糊了,也难怪他说话都很虚弱。
“我是郊狼的老成员了,换水肺之前一直没这问题。”
“是刚换上就出现了皮肤病吗?”
“没有,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反正突然就有了。”
“那个被罗宾训的是他儿子吗?”
“没想到你知道啊,他经常……经常这么训儿子,正常情况下我们是不得参与他家事的,是这里的规矩,罗宾是一个严苛的人,你也看见我们原来的头了,就是因为染上毒品,被噶了。”
胖子推开一扇门,刚好能容下一张单人床的小房间,除了破烂没有其他特点,好在床单什么的还挺整洁,反正比睡在库房的杂物堆上要好的多。
“对他儿子已经算好了,换作是别的人早就被流放或者杀了。”
“都已经是流民了,流放还有多大作用?”
“你要知道,这里的人都失去过一些东西,如果再失去一次,那可能比死了还痛苦。”
“不考虑回去吗?”
胖子正要走,被这句话给定住了身子,他回头,然后是笑了笑,回答道:“我们又很多人都和你一样,在刚到这的时候都是抗拒的,谁不想舒舒服服回到自己肮脏的小窝,看着无聊广告,喝着麻痹自己的烈酒……时间会告诉你一切,这片沙漠其实就是一个没有拐弯抹角和遮遮掩掩的绿洲,放大了绿洲的所有优缺点,这种不用思考去活的方式,比城里的摸爬滚打要好太多……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谢谢,还没知道你叫什么……”
“算了吧,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沙漠里你我之间,不需要有什么名字。”
说罢,胖子蹒跚地消失在了楼道的黑暗中。
他所说的话,似乎和莱恩有着共通之处,人类在这片沙漠之中,和其他的飞禽走兽没有区别,都只需要自然活着就行,根本不需要考虑太多。
我的思绪被灌入房间的微风搅散,我注意到了靠着床的墙边开裂很严重,有大大小小的孔洞,风卷着沙子从洞里钻到里面,落在被褥上。
我刚想起身查看情况,眼里却进了沙子,挤了好一会才干净。原来在枕头这边也有一个拳头大的洞——看来背身睡觉了。
然而我却注意到了对面楼上的一个角落,那里架着一杆狙击枪,一个罗宾的眼哨正在边上喝着某种饮料,看他的样子今天晚上又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我背过身,脑海里不断回忆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些细节,我的大脑在某一步程序脱了节,无论回忆多少次都显得不真实。
疲惫和精神涣散,各种极度环境,导致我的睡意紊乱。
不管怎么样,今天又活了一天,虽然不知道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但是至少保全了一件事——我没有辜负那些想让我活着的人。
也算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我看着门,门对着我,恍惚之中仿佛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盘在了我的脸颊上,柔软细腻包裹每一个肌肤细胞。
刺激,突然出现,但是却不锋利,而是柔和,到达了人体底层的欲望深处,使人坠入一片原始的海洋,大脑不断退化,回到几亿年前……
错觉,我摸了把脸什么都没有,下意识喉咙紧缩,好像到严重发炎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