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有一条悬空的维修栈道,不是特别宽敞,大约能容下两个人并排走。这条栈道不是用支架固定的而是使用两侧的挂钩,通过尼龙绳吊在空中的。栈道之下深不可测,也许在管道之下还有一个更庞大的空间。
我脚踏在悬挂的钢板上,发出铿锵的回响,这段楼梯并不是这条栈道的起始点,更像是中途的一个节点,前后仍然可以通行,就和上方的管道一样。
两边不断传来奔跑的声响,我不见莱恩的身影,也许是亮度太低的原因,即使用了夜视效果也看得很模糊,好像是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层雾,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底下的这个空间似乎比上面要冷上十几度,要不是我的夜视功能一直开着,颈部端口本来温度就高,我一定已经开始发抖了。
我身后的楼梯上还有人在往下爬,然而没过一会,在上面爬在楼梯上的人慌乱了起来,惨叫声掠过我的耳边,是出现了异常!我的感知器官告诉我,刚刚的一瞬间,有人掉到了栈道下方的深渊中……
仿佛是从圆滑的瓶口边缘坠落的一滴酒水,用“落入”描述不是那么准确,是像鲜血交融那样,对,是“融入”,好像全世界都是这么预想的一样,没有掀起任何浪花产生液体与液体碰撞的声音,也没有像气球爆炸那样,发出猛烈的声音,而是像猎物被猎人吞噬一样,庄严且沉重,如此符合生命和自然的规律。就是这种充满魔力的声音,连所有的神经细胞都被磁铁吸引一样,迷失了在深渊之中。
以至于,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慌乱中跌落了下来,刚刚,似乎有人推了我一把……
我也要被吞噬了吗?
好奇怪的东西,皮肤接触到一瞬间就麻木了,和被电击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至今还记得在黑雾岛被审问时,那种贯穿灵魂的电击,那是连麻痹都没时间感知的体验。这种麻木,是那种脱力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肉体再一步步往时间流逝的反方向倒退,变成了胎盘里的婴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安静地躺在子宫里。
还能动吗?我细胞里的基因攒动,我仿佛看见了一艘挂满褴褛破布的小船,船上形单影只的坐着一个消瘦的人,他啃噬着船舷,饥饿占据了他脑子,手臂和手指上都是咬痕,顶多是破开条血口,但是虚弱的他甚至连吃掉自己肢体的力气都没有。已经是尸体一具,只是那被本能驱使的牙齿还在挣扎。
天气骤变,是海岛,是陆地,然而他却还是瘫在那,因为早就没有了意识。即使他再怎么想靠近那,双手并不会自己动起来。
是时候做出取舍了,男人明白,再犹豫大雨将至,自己的小船可能将无缘这次唯一的希望。
咬下舌头吧,只有这样才能唤醒濒死的灵魂,接下来,就让饥饿控制一切。
鲜甜的铁锈味从口腔蔓延开来,我的味觉在慢慢恢复,我能勉强睁开眼睛了……
忽然仿佛是云层之上的雷击,火光乍泄,上方的栈道爆炸了,又有不少东西掉了下来,我用才恢复一点的力气拼命躲开了一块钢板碎片。
我得向上浮!
“莱恩!”我喊叫的声音穿过了满嘴的血。
栈道裂口的边缘,是那个熟悉的大个头,但他似乎看不见我在什么位置。他丢下了一根绳子,我游过去,发现绳子短了一节。
我刚想告诉他,却因为失血严重,意识恍惚了。不行,得快点了,我要……
莱恩把绳子固定在了裂口边缘,直接爬到下面,用自己的身子补上了不够的部分,一手拉着我一手用力往上爬。
还好是一个肌肉硬汉,但凡没这个力量水平,早就一起死在下面了。
“你把舌头快咬掉了吗,得赶紧止血……操了,他们下来了。”刚准备在栈道上处理我的伤口,对面的楼梯处下来了一群穿着OT科技军用浅绿色合金装甲的士兵发现了我们。
来不及,完全来不及,把双手交叉架在胸前,像是要格挡,那可是子弹,肉身怎么挡。
只见子弹摩擦的火花飞溅,不知道为什么子弹射过来,打在了莱恩的肌肉上全都一一弹飞。肌肉强度再怎么高,只要是人类就不可能挡住子弹吧。
对面的士兵也感到惊讶,只见莱恩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抛掷类的道具,裂口之上……直面太阳的闪光刺了过来,眼睛暂时失明了。
莱恩把我抱起来,转身跑了起来。
“他们刚刚丢了雷,把栈道炸断了,”他冷笑了一下:“你这家伙命真是大,不会真是什么‘天神使者’吧,连咬舌头让自己保持清醒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再晚一秒你就得去见耶稣了。”
“耶稣,哈哈……”我大口吐出积在口里的血,苦笑了一下。
“操,操,操!”他突然停了下来,眼前居然又出现了裂口,而且还比楼梯那还要大,坐在裂口前是短发女人,发着抖,一脸惊恐地看着莱恩。
“其他人呢?”
短发女人指向裂口下方,一声不吭,变成了哑巴。
“这下是真完了。”莱恩抹了一把脸,把我放在钢板上,问她:“有治疗手段吗,他在流血,估计没有多久时间了。”
短发女人从她的腰包里取来一个小罐子,上面是绿洲医疗小组的会员标记——这是医疗小组的专用医疗物品,是不得在市场上流通的,只用在特定医疗救援服务中才会使用。
正常人根本是很难负担得起这些医疗服务物品,尤其是这种高级特定的医疗服务才能使用的物品,一般只有挂了绿洲医疗钻石会员才能享受的治疗手段,连想都不敢想。她是绿洲警务的特种部队,也许是有可能接触的,但是这绝对不是这种级别的人会使用的。薇薇安那种高级特工在职期间有政府补贴的同等于钻石会员的医疗服务,使用这种医疗物品还勉勉强强。
莱恩也是一脸疑惑,因为她没拿出来都还好说,但是能拿出来这种水平的医疗物资,真是出人意料。
“超氧凝胶,快速止血用的。”她打开了罐子,里面涌出了白色的气体,然后把里面粘稠的冰冷胶状物倒在了手上,然后送到了我的嘴中。
好像在看牙医一样,短发女人盯着我口里,小心地用凝胶包裹我的舌头,然后告诉莱恩她需要线来缝合我的伤口,但是无奈,莱恩哪能找到手术用的线。
“这块凝胶正常情况下能保持很长一段时间,如果运气好,回到营地缝合不是问题。”她把罐子丢到了下面,盘腿坐下来,看着黑乎乎的周围,眼里没有任何希望,说道:“只是我们可不一定能回去了,这两边的路都被堵住了。”
“这个裂口是怎么来的?”莱恩双手插在胸前,问道。
“好像是部件损坏了,人多就塌了。”
“你不是走在最前面的人吗,怎么还能在这。”
“我当时被爆炸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那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莱恩的语气像是在审问她。
“你想怀疑的话能不能用脑子思考一下,如果是我动了什么手脚,我难道还和你们困在这里?”
莱恩沉默了,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很僵硬,应该还是没放下戒备。
短发女人也不说话了,扭过头去,若有所思。
我们仿佛是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之上,枪声和钢板震动的声音都被黑暗吸收得一干二净,世界缩小了,只有三个人的大小。
“你说要是我真的能怀上小孩子,取什么名字会好一些,男孩叫什么,女孩叫什么?”
这声音不是短发女人也不是其他人,而是薇薇安——她站在走廊上吃着蛋糕,那天是小西的生日,我们刚从短暂的派对结束后回到房间外。
“你怎么又在想这事情?”
“你不是和我说过么,自己喜欢小孩子。”
“确实如此,可是……”
“其实我也理解你,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总会想到这些东西。”
她把一口蛋糕上奶油塞到了我的嘴里,然后笑起来,把自己的胸部肌肤外壳翻开,把内部的构件暴露在外面,阴沉的机械零件和齿轮中那一抹不断跳动的红色格外显眼。
“博士说过,这颗心脏的主人并不是我,我只拥有大脑和其他一些器官,也许这就是原因所在吧,多愁善感和对承诺对爱情的敏感都来自于薇薇安的心。”
“我做不了一个父亲,”我和她额头碰在一起,说道:“在一切稳定之后,我们会有一个完整的家庭的。”
“希望如此吧……”
她的手从我的脖子滑到了腹部,奶油的香味在舌尖上相互传递,我们闭上了双眼,心跳和呼吸在缠绵中变得活跃且急促,好像是一种离别前的依依不舍,悲伤和快乐交融,久久不能流失。
薇薇安握紧了我的手臂,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紧……
我的眼神变得迷茫,眼前这副纤细的躯体,化作了两个美丽而神圣的天使交织在一起。
“底下是某种液体。”莱恩的声音打破了我脑海中的画面。
“液体,不会有放射性吧,”短发女人看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带着惆怅的语气说道:“现在好了,前面走不得,后面退不得,要么等着被他们杀,要不就被辐射照死,我他妈运气怎么这么背啊,早知道就不跑了。”
“跑?跑什么?”。
“反正要死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是之前一次特殊的沙漠行动中自己擅自离队的一名队员,当时要抓一个逃到这边的一个疯子,威胁性很高,政府送死了几波人,我没敢去,就从车上跑了。”
“特殊行动?营地里可没听说有镇压行动。”
“你们要是知道早就被政府拿下了或者被那疯子全数消灭。”
“那得是什么疯子?”
“据说是一个城里实验室里跑出来的基因改造怪物,我是一个黑客,本来就不擅长上战场,妈的怎么会安排我去……”
“听你这么说,城里的乱子可一点没比以前少啊。”
“那是当然,也不知道这联合政府怎么想的,好像做什么事情都力不从心一样,要早点放下顾虑,什么帮派啦,什么基因怪物都早没了。”
“暴力是解决不了暴力的,政府的手段从一开始就脏的,所以想把社会整理干净,就得先把手洗一洗。”
莱恩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她的心里去了,她渐渐微笑起来,点头道:“你说的很对,政府的蛆虫太多了。很多事实证明,他们的手段是有限的,却仍以为优势还在他们手上。”
“要真有优势,血腥十字会的事情早就被解决了。”
忽然莱恩站起了身子,像是要往回走。
“你想去找死吗,他们可能还那守着。”
“那难道我们就在这等他们找上门来吗?”他这么做有自己的想法,说道:“我要过去把绳子回收一下,这个裂口我们得想办法过去。”
“随你。”
我静静地躺在钢板上,望着上方模糊的顶板,口里的凝胶有一股很强烈的薄荷味,而且黏糊糊冰凉凉的感觉让大脑完全没有集中注意力思考问题的余地。
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我对生死的看法没那么复杂了,接下来被OT科技的军队杀了也好,掉下去死了也好,失血过多也好,其实都无所谓。
我回想起了和小西的聊天,她和我说过,人有一个状态,当处于这种状态之后不管是什么都无法唤起内心的任何冲动,使身体和灵魂的共振达到极度和谐的频率,像一切都融成了水,进入绝对平静之中。
她称这种状态叫做“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确实很形象。
我现在应该就处于这种状态,可能这就是进入绝境的一种表现吧。
过了一段时间,莱恩回来了,带着之前救我用的那段绳子。
“你打算怎么过去?”
“我看了下距离应该有那么长,足够跨过这道裂口了。”
“你想要爬过去?”她苦笑了一下说:“你有什么办法能固定丢过去的部分呢?”
“我会把你丢过去。”说着莱恩把我的枪拿了起来,把绳子的一端在栈道的栏杆上打上死结。
随后他把另一端递给了短发女人。
“把它绑在腰上绝对不能松,越紧越好。”
想到之前莱恩单手把我从下面带到上面,短发女人的体重肯定比我要少很多,丢到对面确实是有可能的,这或许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最佳方案。
不过这里仍然有一个漏洞,那就是这个短发女人,如果她到了对面,想跑是很简单的。
莱恩检查了一下赴死人的弹仓,里面不出意外的话还有4颗子弹,因为当时没有完全上好。
“你的子弹袋呢?”
我摸了全身各个角落都没看到,估计应该是刚刚掉下去的时候弄丢了。
“好吧,”他把枪口对准了刚把绳子系在腰上的短发女人,冷冷地说道:“丢过去立马把绳子的那一端绑好,如果要甩手走人,我就会立刻开枪。”
莱恩看来是把所有我想到的都想过了一遍。
女人的瞳孔变化,然后便暗淡了下来,什么也没说,把双臂展开,像是一个束手就擒自首的犯人一样。
莱恩把她很轻松地抱了起来,连短发女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可能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肌肉纯度这么高的体格吧。仿佛是在扔篮球一样,女人一瞬间就被丢了出去,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已经趴到了对面的栈道上。
这距离,居然还能比裂口长上不少。我又是庆幸绳子足够长,又佩服莱恩的力气足够大。
女人缓缓解开了腰上的绳子……此时全世界都聚焦在了一点,莱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我脸上的汗滚落到耳朵背后,女人也深呼吸着。
短发女人拿着绳子的一端,放在了栏杆边,准备绑定。
像是一条小心翼翼的毒蛇,隐藏着自己带毒的尖牙,一圈圈绕过猎物的脖子,把它的要害扼住。
一道寒光闪现,毒蛇把尖牙透露出来。然而只是一瞬间,局面反转,猎杀者变成了另一个猎杀者的猎物。
一声枪响,女人定格住了那个要往前跑走的姿势……子弹刚刚从她的耳边穿过,告诉她,下一秒被击中的地方将是自己的脑袋。
莱恩的射击水平一点不比他的搏击技术低,昏暗的环境,他居然能瞄准得这么精准。
“好的好的,我不会跑的。”她举起双手,转过来身子,就像偷吃了东西的猫一样,被主人逮了个正着。
“你还有力气过去吗?”莱恩问我。
我没办法回答他,站起身子,走向绳子。这段时间算是缓过来了一点,爬过去应该不成问题。
“你先拿着枪,她想跑就开枪吧。”莱恩要先过去,说道:“等我过去你再过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