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宁一路飞掠,来时千险万难无所去,归时飞逸行空忆蹉跎。不两日,便到那日分别处,只见那小河已经断流,山岰处显百丈大坑,念当日之事,心中兀自幽凉。犹记得那恶鬼模样,却又不知何处找寻,只得翻越千山,腾飞万壑,耗费月余,亦不见半分幽鬼身形。报仇无门,寻敌无踪,渐使仇心无向,不知归途也!正踌躇间,颔首却遥见那麓山小村,百感交集处,道是:
蓦然路归伤心地,往昔旧梦俱成忆。
草染墙垣燕飞梁,不见炊烟侃儿戏。
回望当年:
他年也是殷实家,天公降旱灾厄下。
绝天涂地枯秋禾,乱草成灰辜牛马。
寒衣落线送春夏,山乔默巍照年华。
当年明月和书声,忍看今人落天涯。
苏长宁按下云头,昔日村家几无落脚之处,看那:
遍地乱荆遮白骨,陌上维桑隐归路。
遥边孤塘浮新萍,垓下野魂不知处。
苏长宁来到故院前,看那往日欢堂已成残垣破壁,盯了半晌,遂将杂枝理清,总算看了出个旧模样。出得门外,见山河不忍,祥云不栖,又将满村枯骨分头安葬,各自燃了草灰当作香火,了了后事。也不知何骨归何家,只盼各自安息。又为西厢月与昭路二人分立冢位,事罢翘首村头,正是:
梦里魂归亦如是,天上人间共此时。
惜愿未竟追过往,执手清香寄相思。
至微风渐凉月栖夜,苏长宁将要离去,却见一魅影曳曳,飘忽无常,行踪诡祟,定睛一看却是一人,此处荒芜,倏见人迹,乃为反常。遂惊问道:“何人?”那人也是猛的一惊,作势便跑,却被苏长宁拦住。那人连即哭声悲沧求饶,苏长宁细看一番见其年不过总角,又满身泥垢,一副神惊气惧态,释道:“你我既无仇怨,何的恶你?只是问你从何处而来,为何幽藏此处?”那人忙问:“真不抓我?”苏长宁摇头笑问道:“你叫什么?怎的流落至此?”那人拭干眼角道:
我本遗孤名阿难,家邻逢灾把身迁。
独身离乡拾遗处,却卖山神换酒钱。
山神原是黄角仙,头立双角神光靛。
不好仙山求法术,只好童男炼丹丸。
黄角含丹把功练,我便暗逃把命延。
可乡那些恶霸诶!誓要捉我作功献!
苏长宁愤道:“岂有此理!妖怪猖狂!”遂问道:“那黄角仙洞居何处,看我擒了他来!”阿难哀道:“那黄角仙身有三丈高,口若血盆,蹄比梁柱,你又何必自误?”苏长宁道:“你便说他去处,只管藏好,莫被那些歹人捉了去,且看我去拿他。”阿难见苏长宁疑有神光绽绽,心中一动,遂抬手一指道:“那前百里处,有一小镇,名曰松风镇,那镇北百余里外,有一砀邙山,山脚有处昶星洞,便是那黄角仙落脚处,你可待小心!”
苏长宁昂然纵越而去,百里之远,不过片刻之行,便见那砀邙山。那山高逾百丈,水深几沉渊。朱翠绿萼匍奇屻,仙鸟琼淽映光沉。浪飞空裂坠玉碎,青苍遥指擎天云。端端个造化福地,幽幽处奇境仙山。福地造化孕金莲,仙山处处喷祥烟。苏长宁跳转而下,正到昶星洞前,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心藏侠胆诸不惧。道是为何访仙山?捉降黄角道义护。
苏长宁正想摸进洞去,却又心道:“不知是什么个妖怪,竟有这般福地,且看我放一把火,看它如何自在?”于是捻转法决,引个火术,正要引到洞前,心又念道:“阿难乃从洞里逃出,却不知里间还有幸否?”于是熄灭火术,高声喝道:“妖怪!出来!”
不过片许,那昶星洞口红烟浮漫,“啾”的腾出一兽来。苏长宁一观,见其额生双角,面若白狐,鹿头豹身,爪若弯钩,尾似长鞭,背脊遍生角,点点神光耀,原是个异兽乘黄。
却说这异兽称之为何?原来天地因果既现之时,便有三千大道伴生,其时因果无数,万类竞生,大道不隐,造化万物。有那因缘际会之幸者,与道同行,朝暮染濡,遂通天地变化之机,阴阳晓合之数,各生了神鬼莫测的本事。这本事代代相承,旁类偷不去,万世劫不落。这异兽本有三千,然万物命数终有时,无数会元以来,万类尔乱骈伐,又经龙凤大战,此时只余七十余类而已。
那乘黄方出洞门,始见苏长宁,一道白烟自鼻中喷出,双目红烟,垂涎八尺,显是着恼,不由分说张口便咬。苏长宁既得造化,浑身气力无泄,亦是胆气冲天,挥拳便打,哪管它牙尖齿皓,力若天石降,口携冽罡风。所谓异兽者,自是皮骨坚硬,谅是凡兵俗刃也伤不得分毫,乘黄自恃力大无穷,数合下来,竟未动苏长宁分毫。却是为何邪?
原来那灵池造化不仅聚其满身窍穴,又因本是龙族物事,自有强身固髓之功,莫说这乘黄,便是寻常龙类,单论肉身气力,也比之不过。苏长宁战之数合,气兴高昂,又是首次会这书图所见者,拳爪相对间竟生酣畅之感。那乘黄见数十合不能胜之,渐却敌意,不欲与之鏖斗,虽生三丈,却敏若闪貂,喷出一道白烟掩行,逃回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