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之后,关帝庙里死一样的沉寂。原先大呼冤枉的那个头目已经声嘶力竭,目光呆滞,垂头丧气地苦思暝想,不时抬起头向周围张望几下,盼着有人进来。最初,他还嚷着要见村里管事的,因为他能听见庙外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和窃窃私语的说话声,只是听不清说的什么。时间一长,那个头目已经没了喊叫的力气,昏昏欲睡。
庄稼院那边着火,没有延续多长时间。毕竟来的村民人多势众,大家七手八脚奋力扑救,控制了火势,逐渐趋于平静。
老左家的堂屋里,八仙桌上摆放着两盘素菜和半小笸箩玉米面窝头。左老二一边招待白须僧人和善成吃饭,一边询问事情的过往,他说:“师傅,您老人家一向可好?今天怎么好端端地深夜来访?”
白须僧人长叹一声,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大约是此前七、八天的一个晚上,岫云寺山门台阶下边来了一乞丐,浑身上下破衣啰嗦,手里拄着一根捡来的树杈棍子,当做打狗棒。此时已经日落西山,寺里小沙弥打开大门插管,正准备关门落锁。这个乞丐赶了过来,颤巍巍哑声呼叫,要讨些饭食,他说自己已经有两天没有吃饭了。小沙弥见状连忙将他扶起,让他坐在青石板台阶上,简单问明来人情况,便急忙进寺到执事禅房回禀。
恰巧当日执事正是白须僧人震鸿禅师,禅师刚点着青灯,打开佛卷开始诵经。听到小沙弥的回禀不敢怠慢,急忙放下手中的佛卷,随小沙弥来到寺院门口。只见那个乞丐半坐半卧趴趴在青石台阶上,似有昏厥过去的样子。禅师和小沙弥见状大惊,连忙蹲下搀扶,发现他气息微弱奄奄一息。禅师让小沙弥托起乞丐的头,自己用中指狠掐他的人中穴,不及数秒,乞丐即开始微微喘息,似有还阳迹象。
这时,闻讯又赶来两个寺内和尚,大家七手八脚搀扶着这个乞丐进了门口的小屋。将他身体托起平躺在里间的土炕上,傍晚已经有人烧了火炕,炕席温乎乎的。有人端来一大碗温开水,慢慢给他喂进嘴里。乞丐逐渐开始苏醒,嘴唇微动,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震鸿禅师命人端来一碗刚刚熬熟的小米稀粥,还有一小碟腌制的芥菜疙瘩头咸菜丝。乞丐看见饭食,精神大长,翻身坐起,接过那碗小米稀饭,狼吞虎咽般地大吃起来。一碗下肚又要了两碗,仍然意犹
未尽,只是禅师不让他再吃了。禅师说:“久饿之人,不宜一次过食太饱,很容易伤及脾胃,稍微缓缓精神徐徐再食。”那乞丐吐出舌头嗦溜了一圈嘴唇,无可奈何。此时他突然想起还没有感谢这几位救命恩人,趴在炕上开始磕头,嘴里说道:“感谢几位师傅,救命之恩永世不忘,来世我变牛变马报答诸位师傅。”
大伙见乞丐恢复了精神,身体已无大碍,自然都很高兴,当晚即安置他住在门口的小屋,正好与下夜值班的沙弥作个伴。白须僧人见他衣衫褴褛,特意从善成那里要来一身俗家衣裤给他换上。
一应安排妥善,众人散去。禅师询问他的身世,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那乞丐一脸悲戚,竟然落下泪来,他说:他家原是保安州黄羊山一带庄上的殷实人家。前几年瘟疫流行,庄上农户染病甚多,十室九空,很多人逃避疫病离乡背井四处流浪。他家双亲先后染病离世,有个姐姐已经远嫁怀安。他被逼无奈随同逃难人群流落京城,半年前他的一条腿被狗咬伤,行动不便,与庄上几个乡亲失散。无奈之下只好自己一人拐着一条伤腿沿街乞讨,独自来到京西一带,听说岫云寺乐善好施接济穷人,就打听着向这里寻来。
禅师听罢也觉得很是凄苦,不免唏嘘感慨,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好端端一家人落败至此。
次日一早,震鸿禅师将昨晚乞丐一事禀告寺院方丈,听说那乞丐想留住在寺内当个帮工,混口饭吃。方丈面有不悦,毕竟对此人来历不甚了了,所知不过仅他一人之言。况且寺内已经收留了善成、善真等好几个帮工,过多添丁进口对寺院也是负担。震鸿禅师闻言,也觉得方丈所言极是,只是眼下这个乞丐腿伤未愈,也不好就此赶他出门,毕竟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方丈思忖良久,觉得可以暂时留他将养腿伤,待他伤口见好便送他离开。
如此,这个乞丐便留住在寺内。两日之后,他开始下炕,竟然拄着那根树杈棍子七拐八趔地在院里四处走动。寺里的沙弥、和尚都觉得他年纪轻轻却遭此灾难甚是可怜,多有同情之声,更有人主动搀扶陪他聊天解闷。他也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些寺院里的事情,逐渐熟悉了寺院各处的情况。
几天之后,那乞丐走进岫云寺后院的一处小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