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故乡的山峦总是伴着亲切二字,青青的巷子里藏有数不尽地欢颜,石灰砖蓝的墙墩下爬满了薄薄地绿头青苔,村头的老桂今年不知道怎么了,本该萌动春的绿芽,却怎么都没有开出金色的蕊花,它要死了,还是故意躲着夏?
长天啊,我想你常亮的!你没有听见我的心愿吗?
……
遥遥的归途里,一车,两人,跋山涉水,身上沾染了多许的尘灰,只因为要见亲人。
3月24,宋念楚风铃回到乌衣巷,陈秀梅已早早地等候在门口。
3月25,将小红车买下,陈秀梅聊了个好价钱。
3月26,精心打扮过,拿了户口本,去了民政局领证,女孩翩翩,男孩帅气,两张站齐的般配。
3月28,开始准备去往远方的礼品。
4月初6,又一次前往上海,一路的久坐让老太太很不习惯,时常抱怨服务区的饭菜不好吃……陈秀梅穿着从橱子里拿出的旧衣半躺在后座微眯着眼,。
4月11男女双方亲人会面,订婚宴省去了繁琐的流程,办得低调而简单,只有最近地围观。
4月13,敲定日期,选的是个良辰吉日,宜娶嫁,专门算过的。
之后的几天带着陈秀梅逛了逛上海,4月17回。从上海外地到乌衣回家的一路上,陈秀梅高兴得合不拢嘴,怎么看女孩怎么欢喜。
陈秀梅,菌子什么时候熟啊?陈秀梅,什么时候到山上收梅子?陈秀梅,等到桃花朵朵绚烂,我回来给你收麦子好不好?陈秀梅,等到绣球花疯长的时候,我就回来!
我走了,我们走了!
长大之后,离别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有些选择,是走,是留,还是停,大都无可奈何。这个城市没有我认识的人了,所以我走了,下个城市说不定有要认识的人了,所以,我来了!
一辆车再次穿行过路旁的红黄橘绿好时节,南北方的四月形成错季,这里已花开遍野,那里似乎还未有萌动的绿。
4月21,回到威海的小屋,房租又暂续了半年。
楚风铃说的要开个花店,她想当老板娘,宋念就不得不做老板。两个人打算了一下,说干就干,焦头烂额地忙活了大半个月后,房租,地址,供货商,价钱,商店装饰都已万事俱备,一间交错着五颜六色的名为“启明之都”地花店正式在濒海路挂牌开张。
“宋念,把那盆香槟桔梗搬过来,喷喷水。”
楚风铃围着竖条格的HelloKitty围裙叉着腰指着盆花一本正经地吩咐到。
宋念停下手头的动作,“这盆?”
“对,就这盆淡橙色的。”
宋念拿起搁在花盆下的喷水壶仔细的喷洒了每个花骨朵后,晃了晃脖子,伸了个懒腰,“忙活了半个月,终于差不多了。”随后又拍了拍楚风铃的头,打趣道,“老板娘,这么多花我们能忙的过来吗,万一卖不掉就麻烦了……”
楚风铃移了个身位,在小马扎上坐下,托着腮叹了口气,“唉,万事开头难,慢慢会好的,咱俩都是不愿被束缚住的人啊,都不想去一板一眼的工作,不然,就都可以心安理得地找个班上了,而且,又没有啥自由的工作,还不如自己做点什么。”停顿了一下,女孩又朗声开口,“没事的,就算赔了,也有张卡兜底,我们尽力,能挣钱就过好日子,挣不到就过苦日子,都是日子,都能经过!”
宋念俯下身直至缓缓蹲下,轻轻摊开楚风铃的手掌,牢牢攥紧,“有我在,万事不怕,我答应你父亲的,我一定会做到,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进门!不让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吃那么多苦!等我们攒够钱有房有车了以后,就背个包去全世界旅行。”男孩又闭上眼帘,只有长长的睫毛遮挡在星海之前,“你知道吗?有你在,我真的感受到什么是幸福,上一次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真的好孤单啊,没有一家灯火是为我而亮的……”
楚风铃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坚毅不移,哼了一句外语,“In futuro, sarò al tuo fianco fino alla morte.”
宋念侧着头,温柔地问着她,“啥意思呢?”
“这是意大利古老诗词里的一句,出自一对上战场前夕分离的情侣,许下的重重誓言。意思是:未来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直到白头和死亡才能分离!”
宋念起身抱紧楚风铃,有一吻气息粗重了好久,两人身后不足春天的百花绽放了浓浓爱意。
人有了喜爱的事物后,日子总会不自觉地过得飞快,晃荡地时钟如白驹过隙难觉察,匆匆地过往似浮云苍狗看不见。
一天一天又过去,两人也从一开始包花时的手忙脚乱到逐渐娴熟有序,由一开始出售的一二十种类再到现在的二三十,卖得累了就利索的关店跑路,北方的傍晚越来越美,橘红的泼洒角度越来越深,从热闹地十字路口穿过,沿着濒海路听着1.5米高护栏外的波涛拍岸走回家准备晚饭实在是一件惬意的事。
一个,两个月,忙碌地五月,炎炎地七月……夏天来得快极了,酝酿的味道越来越浓,仿佛一夜之间就将这城市换了个季节。花店不远处海涛的波动越来越大,海水的颜色越来越对称睥睨蔚蓝的天空,海洋送出的贝壳货币也越来越多样,金色的沙滩重新开垦出各式的模样……
花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供货商也来的越来越频繁,两人悠闲一点儿的时候还开展了挂牌上门送货服务,楚风铃趁着空隙精心包装好一捆捆花束,宋念开着塞得满满的小红花车挨个敲门。
花束的种类以开始时的一二十种嫌多,到现在四五十种的不以为然,如果不是花盆间实在放不下,楚风铃还会挤进它们许多的兄弟姊妹。
花店的装饰也增添了许多新东西,由原来的单调简一变成了如今的判若两店。“启明之都”已经被改成了带有涂鸦样式的花体字,花店门口墙里盯下了两大块薄薄的轻纱拖尾于地面,还有一个看着旧旧的梨花木老式躺椅子,门口两侧各自预留了很大面积各有两盆花卉开的旺盛,向日葵和白山,绣球和风铃,招着手!两面透明的玻璃门上装点的简约大方,门内正上方垂下两条蝴蝶结结绳的用于装饰的法式门帘,玻璃门把手旁边有个显眼的笑脸,一个印有今日花台和今日休息的定制告示牌。
往里两步,就进了花海,只有互通连接成个圆圈的小径,地面,木柜,墙壁,窗框旁都布满了鲜花,各种色彩,各种姿态,宛如一条七色扎彩的柔软绸带。三面墙壁上各自钉了些不同地图片和画框,各有几句热爱生活,总会遇花,明天正好的文案。
仔细看,花丛中还随手藏着几个可爱的jellycat毛绒小脑袋,熊还是狐狸,还是人人都想摸摸头的小狗?
时间的沙漏总是公平的一点点流下,只是人们陷入悲伤或快乐营造的情绪时,总觉得它不正义的心情快慢。
八月,再到如今蝉鸣熄声的九月,转瞬即逝间也在售出的鲜花万朵外。
两人刚送走了一大波客人,宋念耸着肩,晃着脖子慵懒地躺倒了黄梨木躺椅上,楚风铃在旁边一个圆木桌上掏出了厚厚的账本摊开,笔杆抵着额头,轻皱着好看的黛眉,配着计算机的声响翻着纸页,写写画画,划划抹抹,大概在仔细清算着钱账。
宋念安心的眯着,小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直到楚风铃的眉头舒展开也没发现,女孩自顾自地盯着账本说着,“宋念,马上到中秋跟教师节了,我们的花不够了,后天让供货商来一趟,多备点风信子,康乃馨,白百合,杜鹃,铃兰,还有乒乓菊,黄金球,麦穗,黄色地开心果,粉尾巴草,白木棉这些用于装点的……喂,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嗯?睡着了?”
楚风铃收起账本,缓步到宋念身边,碰了碰他的发丝,看着他不断坚毅的脸庞,“这段时间确实挺累的,辛苦了!你乖乖睡吧,我去买两杯喝的。”
宋念可能是做梦,无意识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气息绵长。
楚风铃走了没多大会儿,宋念就被电话的铃声吵醒了,来电的黄北星。宋念迷迷糊糊地絮叨了一阵子,聊了聊最近的生活,八月十五要不要搁一块儿聚聚,黄北星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说的时候语气激动,他的孩子快要出生了!宋念赶忙清醒起来,说着恭喜恭喜,等孩子降生自己肯定要封个大大红包,好好喝顿大酒,那边哈哈大笑说了句保重,有事缺钱说话。
宋念挂断了电话,楚风铃迈着欢快的步伐正好掀起薄纱,递过来一杯加冰地薄荷奶绿,清清凉凉的口感,通透的薄荷味,正好消暑。
宋念扯起短袖煽风,看向女孩,“风铃,八月十五,我们回去过节吧,让陈秀梅给我们做一大桌好吃的……”
楚风铃正大口吮吸着手里的粉红色桃味清香,吸管移开,咧嘴一笑,“好啊,我也想阿奶做的饭了,那我们提前一周回去,把花店里的花尽可能的卖一下,不然等我们回来都干了。”
“你同意了?”
“同意了,为什么不同意?”
“陈秀梅这么长地时间也不知道打个电话了,到底要不要我这个孙子了?就算不要我这个孙子,也得想孙媳妇吧,一会儿给陈秀梅打个电话吧,有点想她了!说了收麦子的时候回去的,唉。”
楚风铃抓起他的手,轻轻拍打着,安慰着他。
今天的生意不错,今天的火烧云很多,今天的海洋很平静,今天的晚风很温柔,今天两人早早地关了门收摊回家。
楚风铃在灶台前做着饭,宋念在客厅点了支烟,拨通了陈秀梅的手机号,跟往常一样,电话被很快接通,开门见山,“陈秀梅,快八月十五了,想我了没啊?”
“臭小子,还知道打电话来,我以为你被卖了呢?”
“怎么会,哎,陈秀梅我听着你的说话声怎么这么虚弱啊?”
“不碍事,有点小感冒,风铃丫头呢?”
楚风铃的耳朵很尖,在厨房煎炒煮炸的杂声中,大声地喊了一句,“阿奶,我在做饭呢。”
宋念移步,楚风铃一边做着饭,一边跟陈秀梅聊着天,“这小子没欺负你吧,他要是让你受一点委屈就跟我说,把他踹了,我给你介绍更好的!”
“没有,他又打不过我,怎么会让我受委屈,阿奶,我俩在这开了个花店,生意还不错的……”
“那就好,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我好去买些菜准备。”
“我们俩商量的是八月十五前一周,七八号的样子,把花店收拾好了就回去。”
“好好,那老太太我在家等着你们,等回来了,我给你们做一大桌子爱吃地菜!”陈秀梅慢悠悠地说着,不知为何感觉话语中始终透露着一丝疲惫和无力感。最后一句的气势雄浑,留给宋念,“不能欺负风铃丫头,记住,记住!”
“我知道的,你没听她说嘛,我又打不过她。陈秀梅,放心吧,我们马上就回去了,回家后,我去上山帮你摘梅子,去桃园帮你筛花瓣,去采好多好多地绣球菌子上集去卖……”
“好,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挂了。”
“好……”挂断电话的宋念抽了口要燃到烟把的粗烟,嘟囔到,陈秀梅,长命百岁,一定,长命百岁啊!
楚风铃把围裙一脱,随手拍了拍,“把烟掐了,端菜,吃饭。”
“好的,老板娘。”“我总觉得陈秀梅怪怪的,胸口不知为何有点堵的慌……”
楚风铃握起宋念的手,“别担心了,阿奶身体不错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实在担心,要不,我们明天就走?”
“算了,还是算了。收拾好花店带些礼物再走吧。”
中秋佳节即将临近,团圆的气氛已经先行动了起来,这几天的花店生意尤为火爆,花店的花只留下了些肆意饮水的余货,也没有再进货了。时间还有点早,团圆却是不晚了,一轮新月慢慢爬上了天空的无形树梢,皎皎的浅黄色弯月牙儿只要人们抬头就能躲进黑黑地瞳仁里好一会儿。
快满月了。
其后到来的周末,花店关了门,宋念开着车带着楚风铃好好逛了逛,海边,商场,包包,零食,码头,公园,山顶,自自在在,悠悠闲闲,又累的欢快!
九月七,也就是农历八月八,宋念楚风铃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下要带的行李,又开着车看了一遍昨天关门收拾妥当锁好的花店。门外的薄纱微微倾动着角度,玻璃门上的告示牌翻了个面是休息,一张笑脸灿烂。随后调转车头,过花林,景深两路,沿风途大道,听海风大桥,上了通往彩云之南的归途。
今日,格外天清,格外舒畅,宜出行,宜回乡。
有人离家远行,游人奔走在外,可是啊,故乡一词,总是心底深处最渴望地慰籍,你提起时,我总是沉住呼吸,竖起了耳朵,微张着嘴巴的,眼神还夹些迷离!
一路的走马观花,没有什么停歇,从平坦高速而下终于在三天后的傍晚回到家,宋念并没有给陈秀梅打电话和发消息,令人诧异的是,跟上一次一样,第一眼看到的,依然是等在门口旁的陈秀梅!不同的是,老人老去了,变了弱不禁风模样,陈秀梅的背佝偻了,头上的银发轻飘飘的似没有重量,手里紧握着一根弯头的滑溜拐杖,说成是个光滑的烧火棍也不为过,鬼知道,这短短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宋念看到的第一眼,就突然手忙脚乱起来,大力推开车门,慌忙的往下跑,楚风铃也仅是拉开车门的动作慢了半拍,下车的男孩因为奔跑过快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起,三步并两步的站在老人前面,无声的泪水滑下脸颊,模糊了视线,楚风铃站在男孩身后捂着嘴巴,眼睛红红,发丝颤动。
老人费力地抬起头,挤出个好看的淡淡微笑,“回来了?幸好,等到了!”
宋念的泪水再次决堤,扑腾一声跪下紧紧环抱过陈秀梅的腿,“阿奶,你没什么出息的孙子回来了!”
男孩背上挨了老人重重的一巴掌,老人本来应该重重的一巴掌,现在轻飘飘的,是不是她故意扬起的幅度那么大,拍的那么重,是不是知道自己拍不重了,知道自己没力气了,却还要努力装作不老的样子,“回来了就好,能回来,就是天底下最有出息的事!”
陈秀梅挪挪步,晃荡了两下腿,用拐杖轻轻碰着宋念,“别哭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站起来,领着风铃进家门了!”等宋念站起身后,又扬起干枯细枝般的手指替男孩擦着泪和鼻涕,“臭小子,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再哭就滚回去不要回来了!”
“好好,我不哭,我不哭,你别……”
楚风铃费力的扬起一张笑脸,假装轻松,蹦跳的越过宋念,惹老人开心,“阿奶,你看我笑的好不好看嘛?那家伙儿,就知道哭,惹人烦。”
女孩笑的是挺好看的,可是一样的眼泪哗哗,梨花带雨,嘴唇颤动着的微笑实在是其中最不起眼的情绪。
“回来了就好了,回家了就够了,等到了就是万幸!”
走进家门,宋念看到,院子应该刚刚被简单打理了小部分,只有脚下经常走路的这片熟悉有着清晰斑驳的竹条扫把印子。这么好的时节,小院里本应该疯长着的绣球枯萎了大半,精心搭起来的葡萄藤木头架子底部也沤烂的倾斜了角度,藤下撒下的瓜果,青菜叶子也被长势旺盛的杂草抢占了领地,院墙上斜倚着的那棵小枣树长粗了一圈,也更垂了……只有,腐朽窗户的阳台顶上挂着的那串蓝色风铃依然在随风飘动,清脆的声音悦耳叮咚,它反而爬的更高了……
从门口到客厅的这短短路程,陈秀梅却走不动了,已经没力气了,宋念将陈秀梅的拐棍撇下,横着抱起她,小心的推开房门拉开被子让她躺下,半跪在床头,拉着她的手。小屋里,两人小声地说着话,其中夹杂着几句怒吼和脏话,都被老人无所谓地笑笑盖过,动动胳膊,想摆摆手,也做不到了。
回家时的喜悦被命运演绎戏剧似的转换,迭入某个岔口的死路。
原来,我成长的步伐始终慢于你的苍老。
窗外的晚霞还剩下一朵,那光啊,还能不能成时辰计量地落下?也许很快,就照不到灰白地眼神了……
女孩关上了房门,留给祖孙二人独处的时间,蹲在地上身心疲惫的靠在木板上,擦擦泪,还是流,擦擦泪,还是流,嘴巴紧紧地咬着手背,不敢出声,因为房子里已经禁不起再一丝地悲伤了!
屋里的宋念感受着陈秀梅微弱的脉搏,嘶吼着问,“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为什么不催促我回家来,你知不知道,再晚一天一小时,一点儿,我就可能看不到你了,陈秀梅,你他妈的,你知不知道你快要死了?陈秀梅,奶奶,我害怕了,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我,你走了,我真的没有亲人了,我又要没有家了……”这时候的宋念又变成了小时候只会痛哭的小孩子,此时此地,唯一的心愿,只希望眼前人能活一百年!陈秀梅,是我许的年岁太少了,那这样,陈秀梅不活一百年了,陈秀梅能活到一千年好不好?陈秀梅,活到一千年好不好!
夜幕降临低低笼盖了这座小巷,外面街道上传来了几声狗吠和饭后孩童的嬉戏欢笑。晚上的饭实在没胃口,问陈秀梅饿不饿,她几次都轻轻摇头。
陈秀梅几次想爬起来去厨房做饭,哪怕做两碗白水面条也好,可是,她没有一点力气了,紧紧是呼吸,也浅的骇人。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夜晚的静谧被凌晨1点的突来雨滴声打破,直至天明,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宋念上半夜出去了一趟,也是唯一的一趟,还有个人也害怕的。趁着陈秀梅睡安稳的功夫,宋念擦了擦眼睛,小心地敲了敲被抵住的房门,扶女孩站起来,擦擦泪,勾勾鼻子,将她抱紧,声音嘶哑的嘱咐着,不要怕,他在呢,让她早点睡,没事的。亲眼看到她在自己的房间躺下后,吻了一吻,带着湿润。
返回后的宋念关了头顶的灯泡,寸步不离地陪在老人的身边,陈秀梅睡觉好不老实,一夜里,听着她数不清的嘶哑呓语,安慰着她小声地又哭又笑。她几次醒来,两双眼睛晶莹对视,几次试探呼吸,她还在,快天亮了,要有光亮。
楚风铃同样一夜未睡,每搁半个小时的起身,轻轻推开的房门,黑夜里的一簇小火苗,发呆的沙发上,桌角处的一堆烟头,被子上不小心滑下的眼泪,陈秀梅拨拉到两旁顺下的头发,宋念身上的薄褂子,宋念都知道,宋念都看在眼里……
早上醒来,宋念慌张地发现陈秀梅不见了,自己本应该紧攥着陈秀梅手指的手心里还多了个布满疤痕的苹果,随手抛下红彤彤的苹果,用力拉开房门就奔到了院子里。
雨过天晴,空气清新,土地包容,湛蓝扎在云彩间。
令宋念出乎意料的是,楚风铃和陈秀梅正在大口吃着米饭,菜是大白菜炖粉条,用来凑活做桌子的是厨房里搬的大老凳子,宋念一瞬间慌了神。
陈秀梅用筷子敲了敲盆边,“傻小子,吃饭了,在哪里愣着干嘛,还要我请你?”
宋念脱口而出,“陈秀梅,你没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吃饭!”
宋念猛蹭了把眼,“哎!”
陈秀梅起身帮宋念盛了一大碗米饭,宋念大口吃着米饭就着菜,眼睛一直盯着陈秀梅,生怕少看一眼,楚风铃脸色怪怪的,笑容很牵强。陈秀梅丢下筷子,抹了抹嘴,看着楚丫头,“昨天没少抽烟啊,少抽点,女孩子家对身体不好的……”
楚风铃伸了伸舌头,晃荡着陈秀梅的胳膊,像个受宠的后辈,“阿奶,我知道了,这不是昨天太紧张了吗,抽的多了点,下次不会了,保证。”
宋念低头扒拉着饭,吃了一碗又一碗,菜汤都倒了个精光,唯独没尝出来不咸。
午后的小憩是陈秀梅的习惯,楚风铃和宋念一左一右坐在台阶上安静地陪在身边,真想此刻在变化之外,永恒之中,成为心间的一点死结。
睡了大概两个半小时,陈秀梅醒了,两只手都被紧攥着,左右看了看,宋念楚风铃赶忙起身,陈秀梅也慢慢起身,一只手甩开了宋念,一只手却是更用力的握紧了女孩,一句,“你留下看家,我让风铃陪我出去再看看”说完,就拽着女孩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宋念张了张嘴,抬了抬手,从兜里拿烟,打火机一直不出火苗,明明有煤油的……
日子慢慢落下,一天又快随风远去了。
宋念呆呆地蹲在街道口,地上的烟头已经一包多的数量了,木讷机械的看一眼,转个头,看一眼,转个头,青青的巷子里始终没有出现亲亲的人。宋念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每次第一眼都可以看到陈秀梅。以前想不通,其实很简单,自己回来的时候就那么几天,只要每天每时每刻在这等着就可以了,总能在一个时间里刨开看见有人来,你以为的神机妙算恰恰是最最笨的等待!
终于,一声低低的拐棍敲打青石板清脆声响起,宋念猛的抬头,一具被拉弯身子的影子终于出现,宋念起身狂奔过去,从大汗淋漓的女孩手里接过老人,驮上背。
她们去了哪里,宋念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宋念不知道,清楚的,只有主人公和旁观者,不属于不在身旁的第三者。
蝴蝶煽动翅膀形成蒲公英的风暴,女孩子们有心中最秘密的花田!
宋念踹开了大门,楚风铃紧跟其后,男孩跑得飞快唯恐追不上要逝去的时间,再难相见亲人还在的笑颜。
陈秀梅被稳稳地小心放在床上,背后塞了两个大红皮的枕头,舒服的姿势吧,毕竟陈秀梅在傻呵呵地笑呢。
楚风铃哇的一声彻底崩不住决堤的泪水,扑倒在床边,拉着老人的手贴于脸颊。
宋念知道了,陈秀梅的好了是假的,是生命结束前的回光返照,是还未被凌迟到的生命根部,男孩猛得煽起了自己嘴巴,一声压过一声,“怎么这么笨,怎么这样笨……”
陈秀梅歇斯底里的一声怒吼,嘶哑而尖锐,刺得人心脏都加快了几拍,结结巴巴的吐着每个字,“宋,宋念,我大概是撑不住了,我看不到你成家结婚了!”又突然冒出一句,“哎,我孙媳妇呢?”
楚风铃从埋头的被子里抬起头,用力攥紧了老人的手掌,拉过宋念,“在呢,在呢,我在这里,奶奶!”
陈秀梅费力的举起一点臂弯,划了下女孩的侧脸,“我孙媳妇真好看,真是便宜这小子了,以后他要欺负你,你就走,奶奶给你留好了跑路费的!”
楚风铃将她的手贴紧,笑得比哭难看,鼻涕混着眼泪,挥舞着右手臂上紧挨在一块儿的一玉一金的镯子,得意至极,“真好看!”
“宋念,要护好风铃。风铃,如果真的陪在他身边,我请求你多包涵这小子,他从小就吃了好多苦!”
“我知道,我知道的,奶奶。”
“我交代你的事,不要忘记了,我很想为你们做一顿十五的团圆饭的,可是没机会了……”
“不会的,不会忘的!”
“不,不,陈秀梅不会死的!”
“哪有不会死去的人啊,傻小子,我很庆幸,你知道吗?我宁愿在一切完备时死去,也不想一块一块的消磨殆尽,没病,没伤,无灾,无难,腿脚都能动,脑子还清醒,就这样安然离去,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人不能太贪心的!挺好的,这样真的挺好的!”
“小念,苹果甜吗?”
宋念愣了一下,之后就像疯了一样的在床上翻动,直到那颗带着疤痕的红彤彤苹果被再次握在手心,大口大口的咬开囫囵咽下,汁水泪水鼻涕口水四溅间,便是含糊不清不断脱口而出的甜甜甜,真甜!
苹果,平安果,最后点平安!
窗外,阴沉的天空下急促的轰轰隆隆响起,绚烂的雷电夹着雨滴,像是在赶大集,没给小巷一点缓冲的机会。
陈秀梅不说话了,宋念楚风铃守在床边,三双眼睛闭上又睁起,都唯恐是最后一眼。
陈秀梅中间昏睡了一会儿,睡得很熟,睡得很香。
陈秀梅嘟囔着梦话,其中重复最多的就是两句,我有点后悔了,让你们回来的这么晚,还有,真想再热闹地过一次中秋节啊!
凌晨四点十三分,天蒙蒙亮,也是人们睡的最沉的时候,陈秀梅醒了,呆呆的看着窗外,伸长着手,宋念楚风铃自觉的挪开视线,她说窗户有亮光,打开让她晒晒太阳,可是天朦胧怎么可能有光亮,下着雨怎么会出现太阳。没过大会儿,老人的眼睛再次凝固在站着的孙子孙媳妇身上,定定不舍地,嘴角咧出个淡淡地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眸,再也不会醒来,她最后的一句话断断续续不知道是不是讲完了,“宋念,风,风铃,你们,一定要,要好好,好好地,幸福,福地生活!梅子,梅子酒,好美,味有点烈儿……”
心跳的鼓点,一点点无声,再也不跳动。
宋念楚风铃扑腾重重的跪下……生命的代价,名为昂贵,生命的尽头,后会无期!
七十三年前的初秋,陈秀梅出生了,七十三年后,也是个秋天,唯独不是个好秋天!去他的金风送爽!去他的秋月万两!
楚风铃留在家,宋念强打起几丝精神,扶着床颤颤悠悠地站起,袖子上乱蹭了一把眼泪鼻涕,拉扯了下衣服,出门去挨家挨户地敲门报丧。
天明到中午,宋念都在麻木的处理后事,他对此是一窍不通的,多亏了巷子里一些老辈人的帮忙,年轻人的出力。
整个院子都被装扮成了白色弥漫的灵堂,铁架子搭起来的灵堂正中悬挂着大大的奠字,在其下的彩色遗像有张照片很年轻,棺材竖放在了客厅正中央,就这么大的小院里,倒是好久没有这么多人,这么热闹了,这么热闹,又是因为离世,来往的人或火纸或花圈,上过香,悼过念,行过礼,都见过年轻的她。
八月十五明明已经很近了……
下午,大雨仍旧。楚风铃给她擦拭过身子,换上了寿衣,装入了冰棺,今夜,是陈秀梅无人打扰的最后一晚!
棺材是陈秀梅提前订好的,楚风铃说的,宋念换了个打好的贵的,只期望有个好棺,能做一点驱寒存暖。
老辈人来帮忙也是陈秀梅老早就拜托的,她知道她的孙子是个笨蛋,离了她肯定不顶事。那张彩照遗像在她交代的床头底下找到的,年轻时候的黑白,花了大价钱在县城改成的彩色,精心装裱的木框,年轻时的陈秀梅真的好漂亮!
八月十四日,依旧大雨。陈秀梅上午火化,宋念拉着冰棺,送去了火葬场。汹涌地火舌大口吞噬了那具年老,只留下最后躺台上长长的飞灰。
宋念身披白衣从车上回来的时候,无悲无喜,眼神空洞,血丝遍布,只是知道紧紧抱着怀里的四方形状的盒子不受雨。一步一步迈入客厅,跪在地上,身上湿透的衣服滴滴答答,久久未起,楚风铃在旁边捂嘴痛哭。
半夜,陈秀梅封入棺材,宋念拿大锤亲手将七颗铆钉一颗一颗一锤一锤砸入棺板,封好她的沉眠,不让人打搅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