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已经病了三天了。”绿蝶不知是喜是怨,朝着冒襄,两道蛾眉高高挑起:“我们遭的那些难,让姐姐慢慢说给你听吧!”
“我一切都知道了。我去过浣花楼……”
“知道了就好!”绿蝶把剑放到原处,“俺姐姐要不是为了你,也不会在运河里碰上霍四那坏蛋,接二连三地闹出许多乱子……姐夫这回说什么也不能走了!”
冒襄听了,心里十分激动。他自上次与圆圆相会以后,一直未能再来苏州。那次本来约定八月十六日在虎疁会面,但刚要从南京动身,又接到了母亲病重的家书,匆匆返回如皋。
后来他又为营救父亲的事四处奔走,便把为圆圆办理脱籍的事拖下了。直到三天前,他在常州得了父亲的消息,心事消除,这才想到来苏州见圆圆。
谁知到了浣花楼,见到了陈妈妈和香娘,才得知了圆圆遇难脱险的经过,并知圆圆为了自己,从他离别后便拒不应客,现在避居光福山已经快一个月了。他听了百感交集,临时雇了一匹马,直奔光福山来……
此时他听了绿蝶的一番话,心中更是愧怼不安。绿蝶说完了话,背过身去,脸朝了窗户那面,不再做声。
冒襄细细地端详着圆圆,见她玉容清减,鬟髻疏松,那倾倚在床上的娇弱的身子,显得更加窈窕轻柔。
她眼睛轻轻一闪,没有与他的眼光相对,而是如一团热风一扫,随之吸附在他身上,暖而幽婉。他觉得局促起来,反而不知说什么好了。
圆圆强抑着自己的激动,向冒襄问了安。她听绿蝶说了那种带有怨意的话,怕引起冒襄的不高兴,便说道:“公子一路劳累,就先休息吧!我是冒了风寒,不要紧的。”
绿蝶一听,心想:冒公子肯定是要在这里住下了。俩人久别重会,将有许多话要说,自己在场多不方便!姐姐要我回家看看妈妈,现在是时候了,于是笑道:“我回家看看妈妈,顺便带点东西来……”
冒襄望着圆圆,圆圆没有作声。绿蝶却不管他们,背起宝剑,高兴地在室内转了一个圈儿,果然如一只绿色的蝴蝶一闪,翩然出门去了。
绿蝶一走,冒襄便从凳子上离开,走到床前坐在圆圆身边,安慰地说:“我真不知你会遇上这种事;你要放宽心,注意保重才好!”
圆圆这时变得激动起来,依偎在冒襄怀里,一面擦着滚下来的泪珠,破涕为笑道:“相公回来就好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圆圆问过了冒襄的父母,很快又转回了话题:“我在这里吃着长斋,听的是梵钟,看的是佛典,没有陷入虎口,就是万幸了。
你知道我整天想的是什么?”她把放在冒襄臂弯里的脖颈仰过来,望着冒襄的脸,眼睛隐秘地眨动着,显得甜蜜而天真:“我在想,你一回来,我就跟你走,今生今世,再不见第二个男人……”
冒襄整整一年没有看到圆圆的面容、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此时,这面容,这声音,似乎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加妩媚动人,楚楚可怜!他喜欢她那淡韵的神采,爱她那出岫云霞般的仙姿。
他以为要觅一个密伴亲侣,没有比她再好的了。倘若以他的本愿,就应该对她的表白和征求,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立即携她上船,合卺成婚!但这事情还没有告诉父母!要纳一个青楼女子做妾,还得为她办脱离乐籍的手续。
而这些事情都不是一时仓促中就能办好的,何况现在虽然已经得到了父亲量移的消息,却还没有离开湖广遍地兵火的险境。身为孝子,亲忧未解,怎好先去纳妾呢?其实,她也太心急了,只要两人相好,
成婚之事,又何需亟亟呢!他这样想着,默默地抚摩着她的腮颊,盯着她那充满火一般热望的眼神,说道:“当然,是这样……不过现在太仓促,何况我还要快些进京,去为父亲的事奔走。”
“那我就和你一起去!”
“使不得,使不得!”冒襄急忙摇头道;“要是被家父知道我带了你进京……那可不好。”
“噢,我明白了,你是说我随你进京对你不利,那就罢了。如今这光福山上春光正好,你就在这里住上几天,然后我再与你一起到虎疁去……”
冒襄为难地道:“可是,母亲患病在身,我得尽快赶回家去。”
圆圆怅然道:“可你曾答应过我,回来要住半个月……”“是的……我很惭愧……但我不会辜负你!”
“这……你就要去了?”
“可以待到三更以后再去上船,我和船家已经说好了。”
这天夜里,山静风清,月影临窗,冒襄自觉如醉仙境。在无语的缠绵与兴奋中,三更鼓响了!圆圆紧紧攀住冒襄,她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红脂香粉,一古脑儿揉在冒襄的肩膀上。
冒襄从绣枕上扳起圆圆的脸,死死地端详着:“圆圆,你耐心等着,我一定来接你!”
圆圆信赖地点点头:“嗯……我就在这里等你,一天也不离开!”
“你要保重,我随时会差人给你送书信来的。”
“相公放心,这里僻静,不会再有人来缠扰我……”
这蜜语娇声,窃窃悄悄,由寮房来到了寺院。在月光下,圆圆立门旁,痴迷地望着那依依别去的影子消逝在一阵“嗒嗒”的马蹄声中……
圆圆回到卧房,和衣躺在锦帐里。床铺内还留着刚才的温馨,冒襄的话语仿佛还响在耳畔。
她感到刚才的一切是那样短促,又是那样悠长!她满足于冒襄给她的温慰,她依然觉得有一种荡魂般的热流使她激动、感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