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张三和清水坐火车离开新乡,去贵州张三的老家了。张三本打算和清水直接去广西北海看海,临要走了,清水忽然改变主意,对张三道:“先去你家看看吧?你好多年没回家,也该回去看看你妈妈了,我也想去你老家看看,看看生你养你的地方,去跟你走走你曾走过的路,我想这样才能算更加了解你了。”张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就把去北海的票退了,买了去贵阳的火车。
回贵阳之前,他俩去找李四告别,李四请他俩在外面吃了一顿大盘鸡。吃完李四给张三转了八百块钱,对张三道:“借给你的,到时候给我刻印章来还,我怕你出去车费都没有。”
李四给张三转钱,他很开心,立马把钱收了,一听李四说钱要还,他又不那么开心了,因为他不想还钱。
清水有点舍不得李四,道:“大师,我俩走了,以后就没有人来找你耍了,你怎么办呀?你和师娘也分手了,怪难过的。”
李四也有点舍不得他俩,道:“没事,你俩走了,我也想去外面闯闯,可能过了暑假就也出去了。”
张三拍了拍李四的肩膀,对他道:“行,出去闯闯挺好,总不能在一个地方混到老,有句话说:树摞死人摞活,趁年轻,总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李四和张三拥抱了一下,他还想和清水拥抱一下,清水立马用脚踢他,对他道:“算了,你多久没洗澡了,我不要和你拥抱了,你看你头发,脏得跟鸡窝一样,握个手算了。”
李四和清水握了握手,道:“好吧,狗东西,临别了还要嫌弃我一下,就这样吧,祝你们一路顺风。”
清水和张三跟李四告别之后,就坐上火车去贵阳了。从新乡到贵阳坐火车大概二十四小时,他俩买了硬卧。清水从没有坐过这么长时间的车,在火车上兴奋得睡不着,她对一切陌生的,总是那么好奇。清水对张三道:“终于走出来了,我终于可以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启我俩的新生活了,再没有人对我俩指指点点了,好开心啊。”张三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但不到一会儿头就低下了,是因为困的。
张三的大哥在贵阳工作,张三和清水到贵阳火车站的时候,他大哥去接他俩,把他俩接到他的住处,给他俩做饭吃。张三和清水在他哥那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坐车回县里了。他哥给清水五百块钱,说是见面礼,清水没收,他又给张三,张三接过钱,抽了一百,然后把其余的钱悄悄放在了他哥的枕头下面,等到他俩回到县里了,才对他哥讲枕头下有四百块钱。如果是李四给张三五百,张三肯定照单全收,但他哥给他钱,他不想要,但因为是给清水的,好歹要收一百块钱,一分钱不要,他哥会不高兴。他不要他哥的钱,一来是因为他知道他哥挣钱不容易,他哥在BJ打工六七年,钱没挣到,还欠了一屁股债。二来他也不想和他哥有太多的经济往来,他出去云南混了两年,从没开口问他哥借过钱,实在缺钱了,找朋友借过几次,他不想因为钱的事跟他哥以后闹矛盾,他知道古往今来有太多亲兄弟因为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张三在县里有套房。这套房是国家发给扶贫搬迁户的,张三家从小就住在危房里,房随时有倒塌的危险,村委总视而不见。直到他上高中了,他舅成了村干部的时候,才给他们家争取到了搬迁的名额。但直到他上了大二才真正搬进去。房子的面积是按人头算的,他们三兄弟加上他妈,每人二十平米,总共有八十平米。户主是张三。本来户主应该是他哥或者他妈,但他妈改嫁了,他哥又常年在外打工,搬迁要填很多资料,每次填资料都找张三,因此张三就成了户主。
张三和清水回到县里,在县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张三带着清水去超市买了些给死人烧的香、纸钱,还买了些鸡蛋、油,去看他妈妈。他俩到他妈那里,见了他妈,喊了句阿姨好,之后就点头微笑,因为她听不懂他妈说话,他妈不会说普通话。清水和他妈完全无法正常沟通,全靠他在中间翻译,他翻译得对不对,只有他知道。
他妈很喜欢清水,一个劲地对张三说:“好看,要得,可以,我热火(喜欢)。”清水一个劲地对着他妈点头微笑。张三让他妈给他俩做饭吃,他妈就给他俩做饭,吃完饭张三还让他妈洗碗,他妈就洗碗。清水想去洗碗,张三对清水道:“我妈高兴,让她洗。”他妈没听懂,对着他俩笑。他妈晚上把村里平时玩得好的几个小姐妹叫过来玩,其实是叫过来看清水,她们见了清水,都夸清水好看,她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像她们不是在夸清水,是在夸她一样。
张三和清水在他妈那里洗了个澡,换衣服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色衬衫,衬衫上稀稀落落的印有花蝴蝶,他觉得很好看,就穿上了。衬衫是他叔给他妈买的。旁边还有一件黄色的同款衬衫,他拿给清水穿,清水就穿上,于是他俩就把他妈的衣服穿成了情侣装。
他妈看他俩穿了自己的衣服,笑道:“你俩穿着好看,漂亮。”又问张三:“你俩啥时候准备结婚?”
张三大声道:“你给我彩礼钱。”
他妈问:“多少钱,我给。”
张三伸了五个手指,骗她道:“五十万。”
他妈被吓住了,问道:“老天,我拿不出来,太多了,你让她要少一点。”
他问:“你能拿多少?”
他妈道:“七八万我能借来。”
他摇摇头,道:“不行,必须要五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他妈没办法,无奈道:“把我拉去买了吧,看能不能卖五十万?”
他笑道:“你老了,五百块钱都没有人买。”
他妈拍了他一巴掌,大笑道:“老天,看你说这种话,我连五百块都卖不起了。”又道:“你看我都老了,你们啥时候才能有孩子啊?现在我还能给你们带带孩子,再过几年我都带不动了。别人家的孩子让我带,我不想带,我就想带自家的。”
张三问道:“你没钱咋养啊?”
他妈道:“我们有粮食,又不会给他饿着。”
他笑道:“像养狗一样嘛,只给他吃就行了。”
他妈又轻拍了他大腿一巴掌,笑得前俯后仰,笑了一会儿,道:“妈,你说我们养孩子跟养狗一样,老天,你咋能这样说,不像话。”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清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张三给他翻译,她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他们在他妈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张三带清水去他老家看他奶奶和他外婆,没多远,翻一座山就到了。清水从小到大没有翻过山,甚至都没见过山,因为河南地处中原,一望无际都是平原。因此张三嘴里的翻过一个山就到了,对于清水来说,实在远得很,她跟在张三后面,走几步就气喘吁吁地问:怎么还不到啊?张三总是鼓励她:马上,再翻过这片树林就到了。走了一会儿,她累不行了,又问:“不是说翻过这个树林就到了吗?”张三又鼓励她:“对,翻过了大树林,再翻过一个小树林就到了。”清水顿时就不想走了,站在原地要张三背她。张三不肯背,又鼓励她:“这次是真的,穿过这个小树林就能看到了。”
“是看到了还是到了?”
“看到了也就快到了。”
“好累,我不想走了。”
“不想走也行,林子里容易有蛇出没。”
清水一听有蛇,吓得一激灵,骂道:“张三,你个大骗子,说了翻过树林就到了,你总是骗我。”清水边说边紧跟着张三继续往前走,她怕蛇。
又走过一个小树林,的确看见了几户人家。张三指着前面道:“到了,你看吧,我没骗你。”
清水跟张三走到他家,他以前住的破屋已经被推平,屋基上的草都比张三高了。张三和清水站在一堆荒草丛里,感叹了一会儿,清水问张三:“你们家以前是什么样的?”张三指着旁边邻居家的木屋道:“和他们的一样,不过更破烂,四面漏风那种。”
清水很震惊,道:“啊,那怎么能住人啊?”
张三若无其事地道:“怎么不能,我们三兄弟就是在这屋里长大的,我妈也是在这屋里一个人过了很多年。”
清水轻声道:“你们也太惨了吧?”又问道:“你奶住哪里?”
张三指了指前面坡上的一幢二楼农村小别墅,道:“呐,我奶就住上面。”
清水看了看上面的二层楼房,再看了看木屋,一对比,感觉张三小时候过得更惨了。
他奶和他小爹家的两个小孩在家。他俩去看他奶,他奶见了清水,满脸堆笑,对张三道:“这个姑娘很不错,我热火。”清水很礼貌地问好,一言一行都很规矩,像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单独跟张三在一起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张三在屋里给他奶做饭的时候,清水在外面跟他堂弟堂妹玩,他们都很喜欢清水。他奶见清水和弟弟妹妹也玩得来,就更觉得清水是个好姑娘。判断一个姑娘是不是好姑娘,看她对待陌生老人和小孩儿的态度,如果对老人和小孩儿都很真诚友好,主动和他们玩,说明就是个好姑娘。这是他奶经常对他们的经验之谈。张三虽然不太相信他奶的话,但用在清水身上,他觉得很对。
张三又带着清水去他外祖母(外婆他妈)的坟上烧纸钱。他们走到他外祖母的坟前,张三跪下来,磕了几个头,点了三炷香,烧了一堆纸钱。清水问张三:“我要不要磕头?”张三道:“算了,你站着等我就好。”
清水又问:“这是你的谁?”
张三道:“我外祖母,也就是我外婆她妈。在我的记忆里,只有我外祖母是真正关心我爱我的。可以这么说,我们三兄弟能长大,我外祖母有一半的功劳。小时候我家里穷,我经常吃不饱饭,就跑到外婆家,想找点吃的,我外婆不怎么给我吃的,我就找外祖母要吃的,我外祖母就会把自己炖的饭偷偷地给我吃,这一切不能让我外婆看见,我外婆看见了,就会骂我外祖母,甚至有时还打她。我因此很不喜欢我外婆。我那时候总觉得我外婆有一天会遭报应。我外祖母不管我外婆怎么打她骂她,总会给我们留饭吃。我外祖母活得很长,活到了九十三岁,她去世那年,我才十岁。”
“难怪你要来看你外祖母,她去世了你一定很难过吧?”清水低声道。
张三手里的纸钱烧完了,站起来,又磕了个头,才起身道:“很难过,她去世的时候,我躲在厕所里哭,哭了好久,第二年我爹也去世了,我爹去世的时候,我虽然也哭了,但远没有我外祖母去世的时候哭得伤心,我对我爹没有太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