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闻言，停下车子，让何芸芸下了车，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走在人行道上。

道路两旁，是一直延伸到远处山脚边的田野，田里的麦子早就被收走，只留下整齐的麦茬。太阳就像迟暮的老人，早就没有了沈知秋刚来摇光镇时的那般毒辣，只期待着早点落下地平线。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知了的鸣叫已经彻底从摇光消失了。

沈知秋突然觉得有点安静了，没有喇叭声，没有叫喊声，甚至没有风声。

“何芸芸。”

“沈知秋同学！”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何芸芸，你先说。”沈知秋倒是不急。

好像说出刚才那一句已经用尽了何芸芸所有的力气，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沈知秋同学，我要休学了。”

“啊，为什么突然……”沈知秋停下脚步，不解道。

何芸芸却没停下来，继续向前慢慢地走：“本来这学期的第一节课，也会是我的最后一节课，但是你猜怎么着，我居然在教室里看见了沈知秋同学你。因为你，我才想要去学校上课，想要去书店看书，想要去补上落下的功课，想要看你比赛啊。”说完，何芸芸转过头，露出笑容，依旧甜美可人。

沈知秋愣住了，他知道何芸芸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他跟上何芸芸的脚步，想要问个明白。何芸芸走到公交车站站牌下，索性直接坐了下来。

“跟沈知秋同学救人的那天，我真的很害怕，我很害怕自己的生命也会随风而逝，再没有人记得我。但是沈知秋同学你出现了，是你给我打伞，跟我交朋友，在我一个人偷偷哭的时候突然出现。”说到这里，何芸芸眼里闪着光。

“可是命运总是变化莫测，人们得到些什么，却总会失去些什么，就像鸟之诗的女主角，与人越是亲近，身体就越是虚弱。沈知秋同学，我好像和她一样呢。”何芸芸眼里又黯淡下来。

“对不起，何芸芸，我不该——”

“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沈知秋同学，我骗了你，我得的不是心脏病，而是渐冻症。”

沈知秋只觉得心口一颤，他知道渐冻症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但他却好像吞了针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沈知秋同学，我要死了。”何芸芸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没有一丝感情。

“什么东西啊？怎么会这样啊？”沈知秋拼命地忍着泪，终于哽咽出声，“你不是说你马上就痊愈了吗？为什么你要骗我呢？”

眼前这个温柔的女孩，将要离他而去吗？沈知秋不敢相信。

“最初只是不想让沈知秋同学你担心，直到后来却完全不敢开口了呢。假期里复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的病情又加重了，右手也有些用不上劲，之前也只是左手而已。我觉得自己不该再自私地瞒着沈知秋同学了。”

沈知秋突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他跟何芸芸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很远，眼中何芸芸的身影变得模糊朦胧。他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在残阳下晶莹发亮。

“怎么反而是你先哭了啊，沈知秋同学。我刚发病一年而已，我说不定还能再活两年呢，我还可以跟你去看海呢。”何芸芸站起身，把手揣进兜里。她不敢哭，她怕她哭了，沈知秋会更难受，这个女孩，此刻正用力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

沈知秋突然想到了什么，抓着何芸芸的肩摇晃起来，“我爷爷一定会有办法，他是世外高人，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不要担心，何芸芸，我一定会想办法给你治病的！”

另一边，赵淳方打发走了刘思齐，又趁着沈知秋去送何芸芸，两人小声地交谈起来。

“轻鸿兄，你见过林远山了？”

“见过了。”

“你饶过他了？”

“没有。”

“唉——”

赵淳方叹一口气，不再多问，他知道这是沈轻鸿的私人恩怨。

“你最后还是让知秋这小子走上了武道。”

“我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就好，”赵淳方饮下一杯酒，“对了，我这徒儿很努力，我已经准备把衣钵传给她了。”

“是个不错的苗子，聪明伶俐，她应该可以把你的医术发扬光大。”沈轻鸿回忆起来，他之前去找赵淳方喝酒时，这个女娃总是热情的招待好他，然后又埋头研究医书了。

“哈哈，是吗，希望如此。”赵淳方一边倒酒，一边开口道，“轻鸿兄啊，如今我们也算是都有了传人，武道的未来，终究还是要看年轻人。”

沈轻鸿没有回答，而是另有所想。

“淳方啊，那个叫何芸芸的丫头，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唉，我看这个姑娘跟知秋关系不错吧，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赵淳方面色凝重，“你可知她得了什么病？”

“她得的是痿症。”说完“痿症”两个字，赵淳方已经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步。

“这种病，又叫渐冻症，顾名思义，得了这种病的患者肌肉会逐渐萎缩，就像水被冻住一般，直至身体大部分肌肉完全无法运动，才会因为呼吸衰竭而痛苦死去。”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就目前的医术而言，这病是绝症！”赵淳方突然停下脚步，看向沈轻鸿，“你该让沈知秋做好准备，何家那小姑娘终究有一天会——，哎！”

“你不是给她做过针灸吗，情况如何？连你的医术也无力回天吗？”沈轻鸿有些不敢相信。

“我虽然精通针灸，但对痿病也毫无办法，只能用针灸尽力去刺激那丫头的肌肉生长，为她拖延一些时间。”

“即使如此，虽然当天治疗会有好转，但当第二次治疗时，就会发现，病情恶化更为严重。为了不起反作用，治疗又不能太过频繁，我对此也是束手无策。”

“但是这丫头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也能正常行走。”沈轻鸿提出自己的疑问。

“那都是表象，具体情况如何，我最为清楚。得了痿病的病人从发病到死亡，从几个月到几年不等，大都在三到五年。那丫头从查出痿病至今，一年有余，身体机能还比较健全。可是这个病谁也说不准，可能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人，第二天就不行了。”

“你就不能用元力把病灶除掉吗？”

“且不说此病深入脊髓，稍有不慎就会伤到病患，你甚至找不出任何一个修真者，可以如此精准的控制元力。你就算是开了十个穴位，二十个穴位也办不到。”

“如果让她修真呢？沟通了元力，就可以强化肌肉，减缓萎缩也说不定。”沈轻鸿还没有放弃。

“你想到的方法，早就有人想到了。根据蜀山医书记载，一位痿病患者在沟通元力的瞬间，呼吸也紧跟着衰竭，没有任何征兆。”

“可是这医书记载年代久远，或许可以——”

“你想拿那丫头的生命冒险吗？”

沈轻鸿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年，自己抱着林渊鱼冰凉的身体，却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

“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沈轻鸿听着沈知秋房间里传来的笑声，有些于心不忍。

“也许林幽云有办法。”赵淳方又重新坐下来，“他自从当年之事后，就专心研究一些灵魂方面的术法。这么多年过去了，说不定他有了什么突破。”

沈轻鸿觉得有些扯淡，让死人复活在他看来是不现实的，只能再想想其他的办法了。赵淳方也知道自己说了个最不切实际的办法，低头不再说话。

良久之后，赵淳方先开口：“生如蜉蝣，存于朝夕。轻鸿兄，即使是强大如你我，也对此毫无办法。只是可惜何芸芸那丫头，除了渊鱼师妹，我再没见到这样纯洁的灵魂，就连一丝瑕疵都没有啊，多好的姑娘啊。”

沈轻鸿想起何芸芸第一次来的时候，那副小口喝着姜汤的可爱模样。他看着还剩不多的酒，却是没有了任何饮用的欲望。

他不想沈知秋重蹈自己的覆辙，如果此事真的无法挽回，他也只能去找林幽云试试看了，不过林幽云大概已经成了疯子了吧。不过最让沈轻鸿苦恼的是，自己该怎么把这件事委婉地告诉沈知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