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淼找了一块毛巾手发抖地捧着那只小巧的耳朵,脸色惨白、呼吸凝重。那耳朵小小的,连他半个手掌也不到,躺在灰色的毛巾上像是奢华又浮夸的坠子。耳朵边上是一张用铅笔临时写下的字条:带着它去火车站买票等我,我可以听见你和它说的话。
白色的月光透过玻璃照亮葛淼的房间,银白中透着鹅黄的月光为耳朵画上一圈绒绒中带着朦胧的光晕。葛淼手抖得厉害,忍不住又骂了几句:“疯子,神经病,我不跟你去广信,谁要管你这个怪物。你那个道侣都说了,你是怪物,谁要帮你!”
任长生的耳朵没有回答,它只能聆听,却不能回应。方才还只感觉怕的葛淼忽然感到怅然,他在理智赶来驾驭前已经信马由缰地惋惜起来——如果任长生把其他什么留下就好了,给他一些回应,省得他一个人对着耳朵演诡异的独角戏。
但是纵使任长生就像是一团积木一样可随意拆卸,但是要留什么下来呢?嘴巴?太复杂了,要舌头、牙齿、口腔、咽喉、还有数不清的肌肉一起用力才能说话。眼睛?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任长生的眼睛从来没有什么情感,透不出一丝柔情,只有昏聩的死气。
忽然,一个跳动的东西猛然跃起在葛淼的嘴边,牵着他那颗安分坐在肋骨保护里的心跟着抽了一下——如果是那颗心的话,倒是很好看懂的,不安分,遇到欢欣鼓舞的事情便叫嚣着从衣服里跳出来,那玩意比任长生好懂,直白得近乎可怕。他片刻没有说出话,只沉默地盯着那只耳朵,好一会把它抱起来放在床边,开始收拾东西。
“最近的一班车还有一个小时十五分钟开车。我买了车票,两个人的。”
葛淼的声音带着失败的颓然和绝望的冷静,没有透过耳膜,那低沉的在变声期的尾稍挂着的嗓音打在任长生原本应该连着耳膜的神经末梢上。
任长生感到畅快,这是得胜的喜悦。出于欢喜的分享,她对着仿佛夜行鬼似的赶路的徐魁笑着说道:“徐魁,你晓得我为什么会认识葛淼吗?”
徐魁不回答,只是抓紧赶路,似乎没有听到任长生的话。
“我得了新生,活了过来,但是我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又要做什么,于是我跟着我的心走,它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接近一个月,然后我看到了葛淼,我忽然就觉得,我应该拥有点什么。”
“我觉得他很耀眼,又有点脆弱,像是假扮乌鸦的孔雀……孔雀不过是孔雀,乌鸦也只是乌鸦,假扮孔雀的乌鸦更是随处可见,但是假扮乌鸦的孔雀,我却喜欢。”任长生畅快地笑了起来,她似乎确实是从心里和思维上缺少了一些什么,但是又像是活透了似的比人多了什么,“所以我想,我的确得想办法——我想得到更多东西,或者我想得到这个世界,从他开始。”
任长生在墙上的影子随着那快活的语调跟着扭曲变形,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在飞速地抽条。她确实是个怪物,那些神编织的茧里面盛着的液体,本来腐蚀“沉重之物”的工具,却被她用来组成自己的身体,黑色的液体替代了鲜血在全身游走,激活了每一个器官、每一处组织,最终带来蓬勃的类似生命力的东西。
“徐魁,你得记住一件事情,眼下的任长生是不容被诋毁的崭新的人。你想要回去吆喝,让更多人帮你消灭我,可是他们未必这么想。你越在我的事情上面闹腾,他们越反感你,任长生不过是每年都有的五万分之一,为了这万分之一却要消耗那么多气力,闹出大的动静,你觉得换做你,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