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61年,孝宗皇帝司马聃病重,太后褚蒜子爱子心切,遣南郡公桓温请道士葛洪为帝王炼制不死仙丹。吴地有异人唤名申君,能吞心吐肺,刀枪不入,万夫莫敌。申君运送丹药乘草船过江时,水中突然飞出一条黑蛇唤名无中生,申君与之缠斗数日,力竭。草船、仙丹、申君均被无中生吞入腹中。
同年,司马聃早逝,此后千年,再无人见过无中生。
1999年12月22日冬至,迎侯千禧年的热闹充盈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等待着岁月史书必然将翻开的新一章。
“我们将迎来一个崭新的世纪,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纪,一个空前绝后的世纪。”清亮而激昂的主持声带上了大屁股电视那特有的电流吱呀声,构成了熟悉的每晚七点会准时在家中响起的新闻播报声,“我们相信,二十一世纪是互联网的时代,二十一世纪是生物的时代,二十一世纪是工业化发展更进一步的时代,同时——”
“——二十一世纪,也是属于修仙的时代!”
一个穿着暗红色棉袄的女人忽然停下脚步,她的脸青白中透着几分病态,一双倦怠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酒瓶底眼镜,穿过写着‘理发’两个字的玻璃门,看向店里挂在高处的彩电。
“修仙已经成为了全球范围内最受瞩目的话题。纽约、华盛顿、伦敦、巴黎、东京、首尔……各国同胞都已经在成仙这条新时代的康庄大道上走出了自己的风采,取得了傲人的成果!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未来发展的方向,是人类进步的阶梯!我们也应当勇做新时代的弄潮儿!”
理发店里正在剃头的男人哈哈笑了起来:“老贾,你这个剃头匠的手艺能成仙不?”
老板手里拿着一把剃刀,笑着啐了一声:“我去你大爷的,我是理发师,现在谁还喊剃头匠?”
“在成仙的道路上,我们激情奋斗,在成仙的道路上,我们携手同行。去年,我们飞升成功的人数已经突破了五万大关,位居全球第一,这是历史性的一步!”
女人隔着门默默地看着,她沾着污渍的眼镜片上倒映着电视斑斓的光影变化:“成……仙,成仙又有什么好的?”
也不知是不是飘雪的夜晚过于寒冷,还是遇到什么伤心的时期,女人紧了紧身上的棉袄,踩着一双不太合脚的牛皮高跟鞋,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了去。
康城鼓楼区山西路一个时髦的酒吧里,暖风机的挡板被热风吹得嘎达嘎达作响,舞池里晃动十多个年轻的男男女女。深浅无规则变化的暗黄色顶灯上,保险丝正在发出奄奄一息的哀鸣,昏黄的顶灯周围,四个彩色灯球正在无趣而规则地旋转着。
一个穿深褐色飞行员皮质夹克衫的男人一进门就和人打了个招呼,接着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接过酒保递来的玻璃杯,举起酒杯晃动着金黄色的液体:“今天也还是那些人啊?真无聊。”
酒保看着他装腔作势的模样,低头拿起放在金属盘里的锉刀,一边削冰块一边回答:“来玩的常客就那么多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美女倒是新来的,你要不去问问呗?”
留着及肩长发的男人百无聊赖地回过头,目光霎时便锁定在角落里一个局促的女人身上。她穿着一件暗红色棉袄,留着老土的短发,厚厚的酒瓶底眼镜反射着彩色灯球的光:“看起来好土啊……是个大学生吧?”
女人过时的打扮让男人有些兴致缺缺:“算了吧,我可不想跟那些文艺女青年聊电影——我还是去跳跳舞好了。”这么说着,男人解开皮夹克的拉链,扶了一下鼻梁上的蛤蟆镜,一边摇晃一边慢慢晃到舞池中央的位置。
周遭人见他摇摆着过来,仿佛香港电影里那些追随在老大身边的马仔一样纷纷挡开一条道。舞池中心立即空了一圈,只留下一个见过几次面的女孩。她穿着一条缝满亮片的裙子,正在摇头晃脑跳着李孝利的新舞蹈,一头长发随着随性到狂放的舞蹈而在空中散成一张黑色的网,纤细的小拇指抵在嘴边做着最标志的动作。
“怎么这么晚才来?”见到男人摇晃过来,跳得正尽兴的女孩晃到他身边,“他们说下午等你打台球都没有等到,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别提了,下午来了几个买光碟的,挑挑拣拣半天屁都没买。”男人跟着音乐随性地晃动起来,DJ在上一首音乐结束后换了一首节奏分明的迪斯科舞曲,他扭动着腰肢恣意而花枝招展地摇晃着身体。
“什么碟片?”
“‘三十天从入门到成仙’。”
男人说完就笑了,仿佛那名字就已经足够可笑了:“这碟子不是火吗?老杨就从新华书店买了一张回家,刻了一批盗版碟。别说,卖得比什么美国大片好多了,五块钱一张的碟片,据说看完就能成仙,不少人就是试试看也要买一张回家。”
女孩笑嘻嘻地跟他顶着胯跳恰恰,肌理滑腻的藕色的手臂左右摇摆着,一身的亮片熠熠生辉:“三十天就行?你怎么不试试?”
“我试个屁!”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一声嗤笑后忍不住骂了一句,“成仙有个屁用,天上可没有台球桌,也没有迪斯科。”
“你就那么喜欢迪斯科啊?”女人歪着头借着晃动的灯光抬眼盯着男人,“那你是喜欢跳舞本身,还是喜欢和你一起跳舞的人呢?”
“这问题很值得研究。”在摇晃的舞曲里,男人忽然拿捏出文艺而风流的态度,“我认为答案是——此刻。既不是因为跳舞,也不是因为你,而仅仅是为了这个时刻。在享乐这方面,我一直主张只争朝夕,不要轻易思考明天。”
女孩嗔怒地笑了起来:“你这样的坏男人真讨厌,用一些虚无的词汇欺骗女人,以为每一个女孩都像是校园里的小姑娘一样好骗——你应该自罚一杯酒。”
“不,我不骗人。”年轻女人钩子一样的眼神递了过来,男人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大约是“那一个时刻”刚才已经过去了,“但是我今天已经喝到可以了,因为明天店里可能会有大客户要上门,我得早点开张。”
女孩脸上的表情一顿,转而为兴致全无的恼怒:“那你也也不继续跳咯?”
“今天就算了。”男人含糊地说,“总觉得今天不太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