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章 神山已去(1 / 2)神山百事录首页

冷月高悬,峡山尽头,一个踉跄的身影正在孤独前行。陈宴重拖着一把刀,身受重伤。

他颤颤巍巍地走在银光洒满的小路上,山丛间冷风习习,吹地四野草木窸窸窣窣地晃动,落下的影子也交叠重重,他吃力地睁起眼睛,眼前的微弱光亮却越来越模糊。

腹部的刀伤已经被粗劣地横裹住,厚重的布条被染成了暗红色,右臂上的刀口还在滴血,从已经结了层厚痂的苍白的臂肉上蜿蜒滴落,衣裳也被划破,一大片粗布垂在手臂上,但他已连将它撕下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左手颤抖着按住右手,以让它握紧掌心的归舍。那把长刀铜金锻造的长柄沾了血,模糊了繁复的刻样,但银铁龙纹层层锻造的寒光映着月色,仍旧震慑了四周无数蠢蠢欲动的绿眸野兽。

“不能……死……”他咬着牙吐出细微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能死……”

不知过了多久,归舍上的寒光颤动的越来越剧烈,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滑落在地上。陈宴重红着眼睛在模糊的意识中再度用力抓紧刀柄,掌心被磨出了血,但这点疼痛已经让他毫无知觉,不知过了多久,冷冷月色下,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大片的茅草林。

此时正是九月秋寒,茅草高耸的黄绒干枯,细细密密地在风中轻轻摇晃着,在这荒凉的野地中拥出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陈宴重在原地呆立了一刻,心中颤抖着拖身上前,用失去血色的嘴唇撕咬着一颗茅草,发现那看似枯黄易折的草秆一如想象中般坚韧,他用了极大的力,也只能将它咬地垂败,却无法分离。

他怔怔的看着那折落的草秆,继而无声地笑起来,脸上的刀痕在大笑中挣裂,又渗出细细的血珠。

“果真……天不亡我……”陈宴重笑出了泪,用肩膀缓慢供开那片簇拥着的草秆,一步一斜地往里面走去,在他身后,仍有水分储存地草秆纷纷重新聚拢。“齐奉……你在天有灵……”

“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今夜过后,让我活着。”

他哑声喃喃,茅草粗糙的细茅不断划过眼角,刺痛难忍,但他仍红着眼睛往前一步一趋地挪动,嘴中念念有词,很快却连他自己也听不清了。

月色下,被血水浸染的男人很快借着草秆的支撑,隐入峡山尽头这片漫无边际的衰野中。

此刻,距离峡山三十里远的神山殿,断裂的墨白经纬铺满了白石地面,斑驳的血迹夹杂着倾倒的烛台横栏,残缺的祭台清池,将人间一百二十年传世神殿变成了一处血腥不堪的凄凉废墟。

冷月高悬下,神山仍旧雾霭重重,鸟雀无声,直到天光大亮之前,山下沉睡中的世人仍将不知一事。

一身玄袍的卓霄钰站在神殿门口,背着手听着一旁墨蓝巫袍,坠着两枚宝石耳饰的巫士毕恭毕敬的传报。

“跑了?”他轻轻开口,却不是个问句,修长的手指在身后若有若无地摩挲着。

巫士不敢开口。

“卦中所言无误,他今日落不到我手里。但他身受重伤,峡山路峭多险又有异兽,即便没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卓霄钰淡然道。

“公子,还有一事。”

“说。”

“灵巫派人来说,他们在主殿后阁中,找到了权杖。”

卓霄钰目光微动,琥珀色的眸心闪过冰凉的锐色:“带路。”

穿过一路废墟的主殿,白玉金瓦雕砌的云境高阁却丝毫未损,它在一棵古树的掩映下静默伫立着,萤火灵光顺着树枝缓缓浮升,薄雾掩映之下,整座神阁宛如沉睡。这里是神殿所保护着的禁地,是世人传闻中所有天神降落的地方,数百年间,无数纷飞传言,皆由此寂静之地而来。

云境高阁分为四层,底下则由四根粗壮无比的兽座石柱作为支撑,远远一看如同悬空神邸,清冷无比,因其通往顶处的台阶仅有一路可通一人的蜿蜒长阶,所以并未收到战事损坏,而此刻一众巫士也正汇聚于石柱下方,举着火把,低声观摩着这处震撼人心的阁楼。

地上横七竖八着一些坠落的熄灭火把,不知道方才已有多少人尝试攀登又跌落下来。

卓霄钰大步上前,看见阁楼上已经有三四个人驻足其中,微皱了眉,加快步伐,甚至是三步并作两步地从台阶上跨了上去。

底下的巫士仰头见了,纷纷瞠目结舌。

这云境高阁的台阶从修筑之初便倾注着修筑士“奉以为神阁”的心愿在其中,因此并不是给寻常人作方便之用,且正好相反,其阶梯不仅高低错落,长宽也并不等长,最宽之处也不过一截小臂之长,而狭窄处甚至只比寻常男子之手掌,再加之其围绕老树盘旋修建,台阶蜿蜒曲折,步步登高,配上神山终年不散的云雾,稍有不慎便会坠落,因此从前在神殿之中也有一半修行者从未登上过这里,而所谓的“云境高阁”之名也是如此而来。

他们目送着卓霄钰大步流星面色不改地三两下便消失在长阶上,震惊道:“卓公子真非凡人啊。”

但人群中很快又有跌落下来的巫士反驳道:“什么非凡人?不过熟悉罢了。从前他便是这里的修行者,这云境的长阶,他都不知爬过了多少遍了,我等初来乍到,能相比么?”

巫士们相对而视。

“若是这样,公子作为神殿的修行者,为何敢破了信奉,直捣圣居啊?”这声音刻意压低了不少。

“不知道。”

“何谓信奉,有人能修成圣,但有人再修,也只是凡人。心中不信,圣居也无用。”

“可公子此番屠了满殿先师同门……何以至此呀?”

“听说十年前公子为了进这神山踏入神殿,苦修三载问道百回,甚至放弃东州少主之位,都被拒之门外,何等的执着虔诚。恐是心中有怨在先,再修行又如何?有的人心若顽石,非可转也。而今亲手将它损毁成了这副模样,也真是叫人唏嘘。”

“终究是因为权杖在其中。那可是九州相传百年唯一的宝物,即便神说早已断绝,唯有权杖存世,神殿才不至于倾覆,我们九州巫族才得以壮大。权杖神力无边,得它者得天下,三年算得了什么。况且今日我们也当痛快才是,神殿若在,我们巫族便永远归列下等,何时才能在九州出头?”

“说的也对。”

不远处有地位稍高的巫师凝眉看过来,神色警告,窸窸窣窣地讨论很快平息下去。

卓霄钰面无表情地走进阁中,一身深蓝色的衣袍还带着外头的冷雾,便大步流星地朝里头簇拥在一起的几位灵巫斥责道:“为何上来这么多人?”

几位老幼不等的灵巫听见声音连忙回头,弯腰行礼道:“公子莫怪……我等同为信奉者,见此等神殿难免震动,加之察觉神器藏于其中,便想来见证一二……”

卓霄钰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抬手示意他们闭嘴,直接道:“它在哪儿?”

“我等方才以预思术感知了片刻,若不错,应该是在右方那道幕帘之后。”

“可以确定吗?”

“神殿之中我等已细致搜过,尽是藏品书籍,并无神像,基本无错。”

“可有机关?”

“神器所在,只有机妙,绝无机关。”

卓霄钰点点头,果断朝阁内右方烛台之后那整片流苏纱缦而去,伸手本想将那纱帐拨开,奈何这阁中无论器具还是布缦质地,都十分的精妙奇绝,那些纱幔看似平平无奇,却极为细腻光滑宛如流光,且远远看去通透细薄的纱缦,在近处撩动之时却层层叠叠厚重无比,犹如湖海波浪翻滚,冗长曳地,折射着月光如同一面深潭,无论他怎么把握拉扯都无法真正抓在掌心,更何况这近看起码有十来层的阻碍。

卓霄钰冷着脸尝试了片刻,发觉这些幕帘如同蛛网一样难分难解,后退两步扫视了一圈,转身拿起一旁的烛台,径直朝面前这些碍事的纱幔烧过去。

后方的灵巫们霎时目瞪口呆,惊叫道:“公子三思!”

卓霄钰并未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眼前的云纱雾障逐渐在烛火中变黑冒烟,出现一个愈来愈大的火洞,才回应道:“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