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嘴角弯了个美好的弧度，他感受到了那笔尖上的真挚情绪，那隐藏在眷恋中的，悲戚。

中年人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着这些字眼，但年轻人依旧能从他最后几句话语的换气声里，听到难以自已的颤抖。

不知道那是恐惧还是激动，亦或者，是带着些许遗憾的哀伤。

“那个，就是她没能完成的任务吗？”

年轻人指向了前方的那片废墟，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常规空洞的那种罩子似的模样，它被层层的高科技器械，包围着，有武器也有检测用的仪器，而那片土地仿佛是一颗择人而噬的黑洞，明明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皓月当空，但月光落在废墟周遭时，却霎时间全都暗淡无光。

“是的，这是一个没有编号的任务，任务目标是，深入探索‘存在的地平线’，寻找迷失在其中的探索队员……我们第一次进行探索的时候没有任何警觉，忽略了很多东西，等我们意识到危险降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雨欣的父母，就是在那一次任务中迷失的。与他们一同迷失在其中的不止有她的父母，还有许多研究者，以及许许多多已经采集完毕但却无法发送回来的数据。于是，后来的任务，都是针对最初任务事故的后续。”

中年人一边解释着，一边注意着年轻人的反应。

少年看起来就是个正值叛逆期的大男孩，衣着普通，但干净整洁，看起来阳光帅气，身体肌肉线条匀称，皮肤偏白，这个年纪的他本应该在球场上挥洒汗水，或是在教室里和同学插科打诨，他还在求知若渴的年龄段里，也许还是个憧憬着青涩恋爱的少年。

但现在的少年沉默着，眼里没有光。

中年人轻叹一声，继续道：

“在前面的探索小队出事后，我们立刻安排了一次救援任务，最初那次执行救援任务的，是那些对人间不再有眷恋并志愿牺牲的老同志们，包括我的老队长，他和他带领的救援队员都没能活着从其中走出来，于是，这个任务被紧急叫停。

“后来，我的副手，一位和你一样来自重组家庭的年轻人，他自告奋勇，想要独自进入其中，本来这是被禁止的事，但不知为何，分局局长被他说动，让他执行了这次堪称是不可能的任务，他成功回来了，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位活着回来的人。

“他带回了很多重要的数据，也带回了，雨欣父母和那几位重要的研究者还活着的消息……虽然，我们后续证实，那是类似幻影一样的存在，被称作‘血罪灵’，但，他的成功回归，的确也是一件振奋人心的好事。

“我的那位副手回来以后，他和雨欣一样都受到了极其巨大的心灵创伤，这种创伤在我们最好的心理医师的评估下确定，是无法弥补的创伤，只有时间，也唯有时间才有机会抚平。

“于是，我们安排他回到他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在那里定居，按照他自己的意愿，没有娶妻生子、安家立业，现在的他独身一人，但还活得好好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对同样成功回归的雨欣能够走出阴影有所期待的原因，只是……”

“只是她心底里的执念，让她难以融入人间，对吗？”

中年人想要勾动嘴角做一个微笑的表情，但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索性放弃，便强装镇定地说道：

“是的，我知道你可能对我们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但，只有你真正经历过，经历过那些恐怖、诡异和不可思议，真正直面过‘星神’，你就会和我们一样，总要有人，为获得什么、阻止什么或者坚守什么而牺牲的。”

少年点点头，此刻的他像是活了过来一样，不再木讷，不再颓然，他深吸一口气，认真地说道：

“来大叔，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吧，我尽力回答。”

“雨欣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少年问得很正式，中年人没有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任何感情，但中年人还是很认真地回答道：

“她有一个姐姐，如果你能回来，我会告诉你全部的故事，但现在，我要遵守对雨欣和她父母的承诺。”

少年点了点头，也许中年人诚恳的态度让他没有去计较。

短暂思考后，他问出第二个问题：

“如果我回不来的话，你们会如何跟我母亲讲我的事？”

少年在母亲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中年人微微低头，沉默了大约几秒后，说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向你母亲解释的人是我，我会这样对她说，‘您的儿子或许平常看起来有些普通甚至还有些调皮，他喜欢去网吧，喜欢看小说而不爱学习，但他所热爱的游戏、小说，又何尝不是他迷恋现实生活的证明呢？但就是这样一个淘气的孩子，依旧选择去做一件伟大的事情，那是真正的，伟大的事情——他坚定自己的信念，拯救了无数悲伤的灵魂，他让徘徊在远方的英灵得以归乡，他也因此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他是烈士，也是一名真正的战士’。”

中年人说出的这番话时，嘴角也挂着微笑，因为他看见眼前的少年人，也露出了笑容。

“首先，嗯，我不觉得我能成功。”

“在面对极大概率会出现重大牺牲的任务时，我们看重选择，而不只注重结果。”

“我想到了一个电影画面，刷短视频的时候刷到的……你说，我的衣冠冢会被放在烈士陵园里吗？”

“当然，在这件事上，你没有选择转身离开，就至少是三等功。”

“真能有这么大的功劳？”

“真的有。”

少年人闻言点点头，他回过头，再次望向那片吞噬着月华的废墟。

“最后一个问题，孤身一人的感觉，一定是很煎熬的吧。”

“当然，但，孤独，才是人生的常态嘛。”

“那么，在那里面，”少年人指了指废墟，“埋葬了你多少战友呢？”

中年人闻言，深深地看了一眼少年。

“小伙子……哦，小同志，如果你进去了，那你就是第107位……我的老队长当你给我安排了一个任务，他说，在家庭组合上，我是队里唯一的孤儿，所以，他要交给我的任务更加艰巨，他要我坚守在这里，记住每一个前进的战友，好让他们有一天可以荣归故里时，不会有人忘记往他们的墓碑上刻下什么名字、什么墓志铭……”

“那就……”

少年人回过头，握住中年人写满沧桑的手，轻声说道：

“烈士陵园见。”

“哈哈，好，烈士陵园见……”

中年人也握紧少年人的手，坚定而有力。

“哦，对了，请记得在我的墓志铭上刻下八个字，‘请从绝处，读我侠义’，我没什么艺术细胞，这是在游戏里看到的，就像你说的，我爱打游戏，也许在游戏里的回忆，会成为我活下去的支撑呢。”

“好……我记下了。”

少年转过身，他目视着那无情吞没周围一切光线的废墟，停顿了数秒，潇洒地踏上了步入废墟内的道路。

那是一条不归路，但同样也可能是传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