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春叔,我身上刚好有张抽奖券。”她将券拿出,指甲刮过遮盖面,很快露出一串数字。
“888。”
唐褚春悠哉走到老虎机旁,扣动把手,等待结果的同时还不忘招呼路过的熟人。
老虎机嗡嗡作响,第一个数字8显现时,唐褚春只当倪商运气好,第二个数字8落定后,连一向不关心抽奖的唐颂嗓子眼都提起,行人走不动路,直愣愣盯着最后一个摇摇晃晃的方框会框住数字几。
“5,6,7......”唐褚春恨不得机器钉死7,可7却像一个走钢丝的杂耍,犹犹豫豫。
叮的一声,老虎机伴随数字8结束运作,唐褚春目瞪口呆,而唐颂激动地拍手祝贺。
“恭喜你啊倪商!你运气也太好了吧!”
倪商摩挲着抽奖券,脑子里闪过周莲的窘迫,不由一笑,化在风中,像错季的樱,稀缺美好。
唐颂看得恍惚,直到女人连唤他几声才回神。
“唐颂?褚春叔没事吧?”
对于特等奖轻易被人白嫖抽走这件事,唐褚春有苦说不出,只好连盒带环,颤巍巍将其塞给倪商。
指环很轻,有软垫的映衬更加漂亮,倪商下意识要戴,唐颂连忙说道:“倪商,听说进出游戏在同一地点,你还是回家戴比较好。”
倪商点过头,与父子二人作别,拐弯又下坡,石棉瓦搭成的围墙映入眼帘。
残缺、破败、肮脏。
与其说是房屋,倒更像被马蜂遗弃的蜂窝,集装箱大小的棚户堆积如山,一眼望不到头,黑暗中,闪烁的蓝与刺耳的车鸣交织,向住户诉说生命黯淡。
救护车外站满了围观的人,倪商瞅见医生拼命敲门,直到他快放弃,里面才听出脚步声。
“哪位?”
男孩十五六岁,眼睑青黑,挂着耳机,脸色好比腌制后的酸黄瓜。
“你是李满杏的家属吗?”医生急忙问。
“她是我妈。”男孩答。
医生犹豫了片刻,随即示意护士递东西。
“这是...李满杏的死亡通知单,家属签下字吧。”
男孩皱眉,“她怎么死的?”
医生难得遇见这么冷静的家属,庆幸的同时,又觉得可怕,于是跟他解释事情经过。
“你妈妈卖东西没有营业执照,遇见城管执法,驱赶过程中被酒驾司机撞上,当场死亡。”
“不过你放心,警察已经将涉事司机抓起来了,他会赔偿你的。”
男孩目光灼灼,盯得医生后背嗖嗖发凉。
“你们确定她已经死了吗?”
“那是当然!”
“她的尸体呢?在哪里?”
医生当即让人将李满杏从救护车上抬了下来。
“小伙子,节哀顺变,你妈妈的死亡证明医院很快会开给你,考虑到你还未成年,之后的火化手续会由街道办......”
“不用了。”男孩说,“我不需要,她也不需要。”
医生只当他过度悲痛,不肯认清事实,于是将李满杏尸体放下后,便善解人意的退下,留母子俩独处。
男孩掀开白布,女人即便没了生气,面容却难掩疲劳,他缓缓握住她的手,指环套在指间,闪闪发亮。
“李蔚,你还好吗?”
对方连头未转,轻飘飘带过一句没事。
不知是否因天色晚,倪商并未从李蔚脸上捕捉到悲伤,他也如初见时那样令人不爽。
据李满杏讲,两年前的一天,她跟平常一样出门,车经过一个山坡,见草丛有人,还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脑子里不免闪过各大杀人案件的血腥片段,心理建设做到一半,人动了。
女人睁眼只觉得头疼欲裂,一个男孩端着一碗药,正站在床边打量她。
“你谁?”
男孩没说话,将药塞她手里,抓着耳机坐上电脑椅,脚一蹬地,灵活地转圈,随即面向屏幕,操控npc在游戏里杀得昏天暗地。
与李满杏的热情相反,李蔚是滩平静的死水,遇到风不会微澜,只会原地起旋,最终沉在水底。
“唉,当年和他爸闹离婚不愉快,大概伤了孩子的心。”李满杏抱着棉絮,坐在倪商身边。
“姑娘,你叫什么?还有家人吗?怎么一个人跑那荒郊野岭的地方去,要是遇到坏人可咋办?”
“我不记得了。”她说。
“也对,医生说你的头被流星砸过,不好好养会落下后遗症。”李满杏拉起她的手,笑盈盈的,“隔壁还空着一间房,你不如先住下,等情况好些了再离开。”
“至于名字......”李满杏有些难为情,“姑娘你要不嫌弃,就跟我从前的旧姓,叫倪。”视线一转,她又说,“我靠贩卖为生,理应属商贾,你觉得倪商这名字可好?”
李满杏说得高兴,她只负责配合点头,上嘴皮碰下嘴皮,取名这事就敲定了。
女人的音容笑貌在脑中回荡,明明几个小时前,她还骑车经过小摊,祝自己生意兴隆。
寒风萧瑟,鲜活的躯体覆盖上死亡的阴影,倪商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