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台楼阁、山川湖岳,他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眨眼间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直至碎裂成细小的尘埃。
最后,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苍白的真空。
所有的剑气此时汇聚在了一起,然后斩向了他。
那是一道无比巨大的月牙状的剑气,比整个天地都大,他在这剑气面前只如同一粒尘埃。
在剑气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他才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松开了手中的剑柄。
剑身落回剑鞘,他的身体也随之一重,重新找回了踩在地面上的实感,那道巨大的剑气也陡然消散。
眼前的杨柳在微风中飘摇,池塘的水面泛出点点涟漪,远处的山河依旧,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刚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汉克斯的声音传来:“哎呀,你没事吧?你的精神好像受到了一些冲击……”
程江硕喘着粗气,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啊,那就好……那这把剑怎么样?值钱吗?”
他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值钱。”
应该说,这已经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了。
太酷了,太炫了,这简直就是他的梦中情剑。
汉克斯开心道:“哎呀,那太好了,那把这把剑卖掉,问题就解决了吧?”
程江硕一愣:“卖?”
他立刻把剑抱在了怀里:“你瞎说什么,卖什么卖,不卖!”
“诶?你不是说没钱就要睡大街了吗?”
“睡大街也不能卖!”
“哎呀,不要这么任性了啦,睡大街会很麻烦的诶。”
汉克斯的拟肢伸了过去,缠绕住了白夜剑,试图将它拿走。
程江硕死死抱住剑,语气慌乱道:“你干什么啊!放手啊!”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或者说程江硕和自己的肠子扭打在了一起。最后,眼看着剑要被从怀里抢走,程江硕大叫道:“别抢了啊!我有钱!我有钱啊!”
汉克斯这才松开手,然后疑惑地问道:“咦,你有钱吗?”
“有有有!”
“可你之前不是说?”
程江硕抱着怀里的剑,总算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在公会还有笔钱没取出来,应该够用了。”
“公会?”
“你跟我来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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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程江硕带着汉克斯离开后不久,一个人影就来到了他房间的门前。
阿福看着眼前的房门,心情非常复杂。
他现在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看起来非常憔悴。昨晚他只顾着逃命,逃到大街上之后,才忽然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没带路引。
没有路引,无从证明身份,他就算有钱,也没客栈敢收留。
夜里的金华城已经宵禁,街上空无一人,像他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走在路上,分外显眼,一旦被巡逻的巡捕看到,恐怕直接就会被丢进大牢里。
最后他只好找了个阴暗的巷子,与蚊子蟑螂老鼠为伴蹲了一夜。
纠结了许久后,周福终于还是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敲了敲门。
他心想,昨晚那个妖怪看起来好像还挺好说话的,至少他真的把自己放走了,也没有伤自己的性命……甚至看起来还挺有礼貌?
所以他想试试,跟对方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能把路引拿走——反正妖怪应该也用不上这些东西。
不过他等了许久,门内却没有传来回应。
他只好又抬起手,更用力地敲了敲门。
这时他才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锁上。
他轻轻推开门,走进了房间里。
“少爷?”
“妖怪老爷?”
他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四下查看,片刻后,他终于确认了,房间里没有人。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赶紧打开了床边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了行李包袱,一番翻找后,立刻就找到了那装着路引的信封。
他这下终于放下心来,有了路引,他就可以离开金华城,回去乌石城的程府了。
他紧绷了一整夜的心神,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下来。
不过也就是这时,他的心里忽然涌现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看着周围摆得整齐有序的桌椅,看着包裹里那些他无比熟悉的衣物、干粮,忽然间产生了这么一种想法——
他觉得少爷还在,只是此时出去了一会,马上就会回来了。
昨晚所经历的那荒诞又恐怖的一切,就好像只是一个虚假的梦。
下一刻那个少年就会推门进来,摆着张臭脸对他说道,昨晚你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出去好找。
泪水滴落到包裹上,缓缓扩散出一块块深色的痕迹。
等到周福反应过来时,他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两道泪痕,眼泪不断从眼眶里涌现出来。
他轻声喃喃道:“少爷啊,你就这么走了吗?你不回来了吗?”
他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刚见到少爷的时候,那时的少爷才三岁,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那时的少爷对一切都很好奇,天怎么黑了,天怎么亮了,鸭子怎么会游泳,鸟怎么会飞。
他就跟在少爷的身后,少爷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天黑是太阳落了,天亮是太阳升起来了,鸭子会游泳是脚上有蹼,鸟会飞是因为长了翅膀。
少爷饿了他就递吃的,想上厕所他就抱着去茅房。
不知不觉间,他眼前的少爷一点点地长高长大,从一个小屁孩长成了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年。
少年从来不会在他的面前隐藏情绪,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有时会冲他乱发脾气,有时会提一些任性的要求,有时会兴致勃勃跟他分享一些好玩的事情,有时也会跟他说心中的苦恼。
漫长的时间中,他们不知不觉都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然后,忽然间,这个少年消失了。
他死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周福感到一阵强烈的抽离的痛苦从胸口蔓延开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被人挖走了一块。
一把剑这时刺穿了他的脑袋。
那是一把很细的,冰蓝色的剑。
从他的后脑勺刺入,然后从他的额头钻出。
冰冷的寒气从细剑上散发出来,从他的额头向四周蔓延。
他脸上的眼泪凝结成了冰,他的表情定格在了那还没来得及完全释放的悲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