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满头银白发丝的老者。
夜太暗,如果不是离得近,颜琼险些都认不出她来。
见是她,颜琼先是吃了一惊,这人是外祖母身边的贴身侍女,据说跟随外祖母一同长大,很少离身。
“芍婆,怎么是你?”
她弓着腰,有只腿还不便,在府中走起路来极慢。
阿满也认出来了,“芍婆!”
她苍老的声音在暗夜里并不可怕,反而抚慰了两姐妹一路颠簸不安的心,“回马车中等着吧,二位小姐,老夫人派奴婢来接应你们。”
阿满不放心,正要阻止她挡在敌人面前,颜琼却压低声音道,“外婆既然派她来接你我,就证明她是信得过的人。”
“可是芍婆年事已高。”
话声刚落,芍婆已从腰间抽出一把环腰的软剑。
软剑轻灵,剑身薄柔,软棉无力一样。
阿满正担心着,只见芍婆软剑缠绕上了此人的短剑,她的软剑刚刚好是这人的克敌,软剑折起与他短剑不分胜负,恢复原身便又比他长了,可谓长短随心。
缠过短剑的剑身,软剑直勾勾刺向他的下巴。
不是他躲得快,此时下巴已被刺穿了。
颜琼和阿满看得目瞪口呆。
看了一会儿,颜琼道,“这是碧波剑。”
“何为碧波剑?”
“剑身轻软,出招时宛如碧波,绵软中藏着杀机。”
阿满道,“芍婆的腿早年不是不好吗?可是姐姐你看她,出剑时根本看不出她有毛病。”
“所以说,天下的高手海了去,以后不要轻视任何人。”
阿满点点头,“姐姐说得对,我还没想过外婆身边竟有个这样的高手。”
碧波剑刺过来人的脊柱骨,二十招内,老人已开始气喘吁吁,拔出碧波剑,收回腰间,“二位小姐怎么还站在这里,老夫人可等着咱们呢。”
阿满看着地上的尸体,吃惊道,“芍婆,你这武功……绝了。”
她又一瘸一拐了,慢吞吞走到马车旁,丢给车夫一袋银子,“马车卖给我了,你人走吧,老婆子我来赶车。”
车夫拎着一袋鼓鼓囊囊的银子,看着远去的马车,还有方才那个利索翻身上马挥鞭的老人,半晌才把嘴合上。
呦呦和阿狸掀开车帘,叽叽喳喳,“你就是芍婆?二小姐说是您杀了方才那人。”
阿狸道,“不知前辈尊姓。”
“老婆子姓毛,不过身子都入土半截,你们就也叫我芍婆就成了。”
阿满从车中凑出头来,“芍婆,咱们明天晚上就到家了是不是?”
芍婆哼了一声,“有奴婢赶车,明日中午就到,还能赶得上家中的宴会。”
“什么宴会?”
“老夫人为小姐接风,府里早就张罗起来了。”
“外婆早就知道我要回来了?”
她分出一只手推着阿满的额头进去,“小姐快睡吧,眼底下乌青一片。”
呦呦怕老人疲惫,劝道,“芍婆,我来赶车吧,你与小姐一起进去休息。”
她道,“我记得家的方向,若叫你们两个赶车,猴年马月才能到,你们也进去,不要在这里碍我的事。”
有了芍婆,尽管马车晃荡,几人在车中横七竖八,还是睡着了。
只有颜琼撑着眼皮,中间强撑着自己不睡。
并非是放心不下芍婆,她只是想要保证阿满归家万无一失,外祖母再也经受不起任何坏消息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将阿满带回去。
熬得两眼通红,眼底酸涩,仰了头去,将因为疲惫生出的泪水压回眼底。
阿满躺在她腿上,睡得正香,眉间终于舒展开了。
次日午间,马车停在萧府正门。
门外已站了一群人。
除了萧肆今日没有出现,萧家其他人几乎都来齐了。
站在最当中的当然是萧老夫人。
阿满睡眼惺忪,被颜琼推醒了。
“到家了,小玦。”
她迷迷糊糊坐起来,脑子立刻清醒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种惶恐,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颜琼看出她的慌张,将她乱发挽到耳后,“回了自己家,你慌个什么劲儿?又不是没有来过。”
初玖只是静静看着,现如今,他只能静静看着。
阿满就在他身边,可他能感觉到阿满已朝着更远的地方走了,离他越来越远。
他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韩苍舒也是个废物。
那日他来,后面他又去找了他,可韩苍舒只是问他,阿满是在多少招内输给了颜琼。
当他得到答案,他一味摇头,说绝不可能。
他才把阿满迎战各路高手极少使用《天机清心经》内功一事告诉他,韩苍舒便笑了,说,原来如此。
他不知韩苍舒为何如此在意阿满有没有使用内力,可韩苍舒根本也留不住阿满了。
他昨夜睡着了,梦见阿满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床边,说盖头好闷,她不要盖了,连等他挑开也没有耐心。
他本想去刮刮她的鼻子,装作生气质问她为何一点规矩都没有。
可阿满看向的却不是他,同阿满说话的人也不是他。
那个男子,他看不清脸,只觉得声音很像是韩苍舒,可脸很模糊,他努力想要看清是什么人,最后也只是徒劳无功。
等他醒来,阿满还躺在她姐姐腿上沉沉睡着,可他如坠冰窟,怎么都睡不着了。
阿满被颜琼拉着,已下了马车。
她站在初冬苍白的日头下,唇色也变得极淡,因为茫然,眼中尽是打量,打量着府前站着的所有人。
等她看到了外祖母,眼泪便也止不住了。
外祖母站在那里,眼中已蓄满眼泪,浑浊的眼中滑落的是清澈的泪珠。
五年前洛阳一别,她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外祖母了。
她以为人生总是充满离别,离别不过是人生中一场场小雨,等日出,她便能继续走下去,所以离别并不可怕,可当她想到过去种种,心痛还是难以抑制,身体中像是被刀剑破开一个口子,风灌入,又灌出,留下冰凉。
却没有想到,五年后,她还能回来。
外祖母在等她回来。
阿满傻傻地站在那里,直到外祖母上前抚摸她的脸,“孙孙回来啦?哭什么啊,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以后都是平平安安。留在外婆身边,外头的坏人再也不能欺负你。”
她不问阿满为何活着不回来,她只说日后再也没有坏人欺负她了。
阿满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外……婆……我……原谅……原谅……我,是我……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回来……”
说话间,膝盖一软,已跪在老人面前。
她松了拐杖,伸手一捞将阿满搂在怀里,“乖孙孙莫哭,错的人很多,唯独不是你,回了家就好,跟外婆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