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账房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大姐少算了一点,某等一路北行粮价涨得厉害,去年糙米一斗不过三钱,而今斗米已有三十钱。某等此行十八人,每日耗粮至少两斗五升,折粟的话至少四斗二升,某等来时行了近两月,滞留蓟县已有十日,回程虽然没有货物但还有钱币需要负重,若失了牲畜怕是要走至少仨月,光是粮食损耗便至少要一万两千钱。这还没算沿途投宿、菜蔬等开销,若算起来的话……”
“董生!且先打住……”赵芸茹揉着太阳穴起身,脸色发白。她故作镇定的对李雪琪、李昭道:“大姐、大郎且先用晡,大郎若是还有什么不适及时告知我,我去请孙郎中再看看。”语罢,她对董账房使了个眼色,两人离开了屋子低声讨论。
从赵芸茹的表情看事情怕已是到了非常严峻的地步,联系到李家现在的处境……自己这穿越生活的前景貌似不太妙啊。
李昭思索一阵,斟酌对李雪琪问道:“那赵家是姨娘的娘家?货物寄存在他处算是惯例?”
李雪琪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睛,有些怜悯的瞥了一眼自家兄长,一边夹菜一边叹气道:“用饭吧阿兄,一会儿该凉了。”
还真是彻底无视啊……李昭嘴角忍不住抽搐起来。他心中开始盘算是不是要装个头痛来套话,不过自打穿越开始头痛却是在逐渐减弱的,也不知是那郎中的药在起效还是自己穿越带来的福利。
饭桌上一时安静了下去,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直到李昭碗中饭尽,李雪琪才放下了筷子,坐在位置上想了想,认真道:“阿兄,我将前因后果仔细与你说一遍,但还请阿兄务必答应我,莫再自作主张。而今事事艰难,家中已再经不起什么风浪了。”
李昭松了口气,赶忙答应了下来。他看得出李雪琪对自家这位“智障”哥哥虽然满是嫌弃可到底还是有亲情在的。
而后李雪琪便将起因经过娓娓道来。
一直以来他们父亲李昱都运营着两条商路:一条北经太原、楼烦、马邑交通突厥,一条东经涿郡交通奚、霫、契丹。
“但自前年开始阿耶便说北线走不通了,别问我缘由,因为我也不知道,阿耶并未告知于我,总之李家只得改为东线行商。而这等长途行商势必要有当地势力照拂。”李雪琪毫不客气的堵死了李昭可能的问话,继续说着。
在涿郡,赵氏虽然算不得门阀,可也是根深蒂固,与契丹、奚族多有联络,且是少有能与霫族部落搭上话的地方士族。在蓟县本地算是仅次于范阳卢的地头蛇了。虽然与李家交易的也不过只是赵氏一支偏房,但对李家生意的助力已不可小觑。这也是李昱续娶赵芸茹的原因之一,按李雪琪隐晦透露的内容:赵芸茹作为赵家远支的庶出女原本算不得自家父亲的良配。
想想赵芸茹极为耐看的样貌身段,李昭不由得暗自咋舌,心中反复提醒自己:当下时代门第背景的重要性远非后世可以比拟,不能犯经验主义的错误。
而说到这,李雪琪方才终于切入正题:“往常咱家将货物运抵蓟县后都会将大部分货物交给赵家代售。对,便是赵行本家,他也是涿郡赵氏偏房,其祖父的从弟与姨娘家是堂兄弟。出售所得与赵家七三分账,这便是行商的利润。据阿耶说已经不下十次了,从未有过意外。剩下小部分货物咱家可以直接在蓟县寻找其他卖家出货,这部分主要用来充抵往来运货的损耗和给随员的报酬。只是今年又有了波折……碰上了征辽东。
“为了赶上开春霫族迁徙的档口,咱们二月初便赶到了蓟县,当时并不知晓陛下的诏令,照例把牲畜货物都交给了赵家。可紧接着便是诏书下达,赵家便派人来说牲畜被朝廷征用了。
“没了牲畜我们返程便艰难太多,因此一直在通过赵家去与府衙协商,某与姨娘都觉得哪怕让利几分也不能失了牲畜,赵家已经说有了些眉目,可……结果便是阿兄惹出了是非,在府衙与人起了冲突。
“据赵家人说朝廷此次不止要征涿郡本地兵,而是要征调天下兵马汇聚涿郡,此时连河间、渤海、平原、北海诸郡都在转运粮草,役夫牛马此时在官道上已经络绎不绝,且一旦抵达涿郡便会被扣留,咱家也不得例外……”
“等等!”李昭忽然蹙起眉头,问道:“你是说,朝廷征用咱家牲畜这件事也不是朝廷直接发话,而是赵家转达的?”
李雪琪点头道:“是。”
李昭顺着那一丝灵感似问似梳理道:“而刚刚董生说‘货物被征用’这也是赵家派人转达的?”
李雪琪没有动作,看向李昭的眼神愈发复杂。她放下碗筷道:“事情始末便是如此,刚刚账目阿兄你也知道了,小妹便不再赘述。只盼阿兄能吸取教训,朝廷发的诏令你去府衙讨得了说法?你已挨了一棍,留得性命便已是侥幸,还请阿兄多多顾念家中……”说罢不等李昭再说什么,她便要离开。
“你去哪儿?”李昭下意识问了一句。
李雪琪瞥了眼自家兄长,叹气道:“阿耶在蓟县还有些人脉,姨娘忙得脱不开身,自只有我去交游一番了……”
“额,我……”
“兄长好好静养便是,千万!千万不要劳累着了!”李雪琪不客气的打断了李昭的自荐,转身便走。
我只是还有些事没问明白而已,不必这么戒备我吧……李昭摸着后脑仔细思索片刻,心中已决定要做点什么。倒不是多管闲事。虽然他现在仍对整个世界有种抽离的第三人称视感,可他如今就在这个家中,覆巢之下又岂有完卵?
就当是开了一个新手任务吧……
李昭下了决心,忽然冲着院中嚷道:“诶那个谁!那个谁!过来!”
李宝嘟着嘴进了屋子,对李昭叉手唱喏道:“大郎,说过了,某唤作阿宝……”
“行阿宝,我问你件事”李昭双眸泛光对李宝问道:“刚听大姐说当日我挨打是因为去了府衙,去的是哪家府衙?”
“自是蓟县府衙……”
“是县府不是郡府?”
“额……对。”
“带了几个人?”
“只有某一个,还是某拼命把大郎背回来的,耿护院他们可不会陪大郎你胡闹的……”
“是不是我等还没走到府衙门口便被打了?”
“对,大郎你记起来了?当时突然跳出几个人拦住某等去路,要某等回去。大郎你不愿,还要往前闯,后面便突然来人打了一棍。是某护住大郎把大郎背……”
“我挨了一棍晕了过去,那些人是不是再未追打?说实话!”
“额……是,但确实是某把大郎背……”
“果然如此……”李昭勾了勾嘴角,心中登时有了底。他想了想道:“那个谁,你去给我拿笔墨纸砚过来,另外再去买一本《大业律》,一本陛下登基后诏书的汇编回来。”
李宝苦着脸劝道:“大郎,咱别买书了,上次你让某买的那本《冯小怜魅战齐后主》你还没看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