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无法描述那时的心情。
就如同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一切关联皆已消失,一切事物都落入虚无。
当我醒来时,交易的记忆与苍王的记忆同时冲刷着我的大脑,让我的情感系统瞬间过载,整个人只剩下了理智的本能。
对我来说,驾驭飞剑是第一次,我本该感到高兴的。我这样想着,但我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奇怪,明明我想到了,逻辑很合理呀,为什么没有感觉呢?
哦,对了,一定是我现在身份的问题。那么我现在是谁呢?是仙人,还是凡人呢?一个夺舍仙人的凡人,算不算仙人呢?
既然我操纵着苍王的身体,那么……我就是仙人吧……
……
意料之中,我回到了仙山,按照记忆中的要求向长老们汇报了巡视的情况与敌人进攻的消息,称周柳是在突然与敌人遭遇时,在撤退途中被从飞剑上击落的。同样是意料之中,他们对周柳的死亡并不关心,后续的战争也因为我伤势未愈而无需我继续参与。
和记忆中的一样,仙山与离开时并无二致。各家长老照样忙着自己的事情,在争夺修炼资源和家族权力时明争暗斗、趋炎附势,得势了便趾高气扬,失势时便卑躬屈膝,尽显百变嘴脸,无人能例外。但同时,家族也是这些实力强劲的长老撑起来的,伯伯所谓的家主身份,也只是因为他能够在实力上压众长老一头,但也仅仅是一头而已。所谓的协调各家,也只是为这个利益共同体勉强维持一个平衡而已,保证刘家这个战车整体能够前进,然后自己身为家主便可以拿走大头。
苍王看不惯,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甚至无法谴责,修仙者拿不到足够的资源,有再好的天赋也只是未来可期,当下实力不够就只能受他人凌辱。更别说任何家族中绝世天才,都在家族的掌控之中。我现在才意识到,苍王为了能够在家族中顺利成长,做出了多少妥协,才免去了一系列“意外”与“事故”,仅仅是不被当作异己而生存,被期望成长为家族最锋利的剑,在需要时为家族的利益牺牲。
两个人的记忆让我混乱,我至今还没办法理清。因此,我借着养病,尽量待在院内,就连苍王父亲,那唯一的探望者,也被我拒绝。父亲善解人意,但同时他依然胆小。邪法还是有痕迹的,如果被他察觉出什么,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
他一定是认为我正在为没有保护好周柳而伤心吧。根据记忆推断,苍王可能会想和他谈谈,但我不是苍王……不,我就是苍王了,我在找新的借口。
但很快,养病的借口也要失效了。我会去面对整个家族的审视,在他们的严厉要求下好好表现,隐藏自己的邪法痕迹。我十分确信,一旦被发现,我会被当成夺舍主人的罪大恶极的奴仆,接受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惩罚,他的记忆使我能够想象更加黑暗的东西。
我又一次活了下来,也许苍王也算活了下来,但这些就是代价了。
……
父亲帮我争取到了前往宗门修行的机会。仙家派往仙门的弟子,虽不如仙门正宗弟子那样自如,并且也只是十几年的修行,但总归是离开了仙家。
我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按理说,仙家完全有能力堆出一个最强战力来镇场,这个家伙需要一直待在家族中,不能有一点的二心,才能成为最符合家族利益的利刃。我以为,凭借我的天赋,我才是那个被选中的家伙。但事实上,这件事发生了,那么这个人选不出意外是我的表兄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但总归,离开他们,自己也更不容易暴露。
那天晚上,父亲还是找到了我,他总归是要道别的。附于我身上的哥哥,也不能一直不见他。
“还在为那件事而伤心吗?”
他说的并没有错,无论剩下的那个人,是我还是他。
“父亲,难道他们生来就是一个错误吗……”
“我已经去深入地了解凡人了……我走过了每一个村子,观察他们的生活,感受他们的劳作,甚至使用了读心……可我即使真的遇到了他们的袭击,也找不出任何问题,我根本没办法怪罪他们……”
“要么是生存的压迫,要么是他人的凌辱,要么就是连修仙者都觉得小气的一点点欲望……我甚至不能完全理解他们…更何谈拯救他们呢……”
这段话,我是为哥哥说的,也是为苍王说的。
“孩子,你应该休息一下,去仙山外面看看吧。”
“你不属于这里,我明白的,所以,逃得越远越好,明白了吗?”
是的,我不属于这里……等等?
他真的不知道点什么吗?
“孩子,放下他吧,就像我一样。你会轻松许多的。”
“修仙者的人生是很漫长的,你还会经历许多东西的,如果接受不了,不妨让它随着时间溜走。”
“但是,如果你看到了这些,仍然选择继续下去的话,那么……我也不知道,我未曾尝试过,你已经走得比我要远了。”
“你与我相比,更为不同。我,希望你能够走得更远。我会相信你的。”
说到这,他转过头去。
“无论你,是什么样子,又变成了什么样子……”
等等……我……
记忆告诉我,父亲总是对我最敏感的那个。他肯定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没办法确定罢了。
即使……是这样……你也会接受吗……
我没有多说话,哥哥肯定也不想他的父亲真的知道了这件事,就这样瞒着吧……
飞剑越飞越高,越飞越快。
……
仙人的宗门,同样不可和仙人的家族相提并论。
简单来说,不再有那么多的东西围着你转,即使你是个天才。家族中天赋较差、血缘关系较远的,大多早就被下放到领地里面了,基本上不会有再返回仙山中的。仙山中留下的,大多是天赋异禀之辈,被血缘与血脉绑在一起。仙门则十分宽松,以实力为尊。宗门内部各个派系进行残酷竞争,既不会因为血脉主次而相让,也不会因为血缘联系而手下留情。
天才们能够骄横跋扈,差劲的弟子则得在宗门门前扫三十年的门。
我继承了哥哥的记忆,继承了哥哥的“读心”,继承了哥哥的天赋,但我……我只想继续活着而已。我并不知道我要去往哪里,我也不知道我要成为什么,毕竟我……从一个凡人成长而来。
如果……那天……他们成功夺走了哥哥的灵根,又会做什么呢?会留在乡里称王称霸,会加入邪教徒,还是……去外面游荡呢?但我不一样,哥哥……已经为我献身了,我会继承他的意志……去寻找那个未来。
可是……我做得到吗?
……
就只是这样活着而已。
拿起佩剑,依照奇怪的本能舞动着,跟着师尊一步一步地学习,很快就能挥出像样的剑气了。手捏法诀,口讼圣言,引天道而作法,在师尊的指引下,五行的仙法顺手拈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威胁而后撤,灵活运用法宝对敌。收锋,藏拙,抓准时机,察觉破绽而迅猛出击,该猛则猛……
天才总是早早结束了修行任务,这里的时间比仙山上多得多。我通常随意逛逛,建筑较仙山更庞大,在仙法的加持下,奇观屡现,不像仙山那么自然,但仍然古色古香。
漫无目的地游走,按自己的意愿行事。路见不平,想帮则帮,不想帮则不帮。我并不为这些而感到骄傲了,悲惨的事情见多了,在仙门中看到的不平反倒能够接受了,至少他们还有饭吃,不是吗?
……
也就是偶然,我遇到了一群朋友。
那天我在仙门中闲逛,心情不错,看到外门克扣弟子的修炼资源时便打抱不平。管理仓库的家伙毫不动摇,而外门的弟子只是站在一旁低着头。
我当时其实是想要退缩的。这种事情多得去了,我也不是第一天经过外门仓库,也不是第一天看到这种事情了,一时兴起多管闲事反而显得伪善。当事人都忍气吞声,有错的一方也意识不到,这样的帮助有什么意义呢?
忽然,我听到后面有声音支持我。
“弟子不分内外,不可克扣修炼资源,这是铁律,是宗主定下的宗规;更是公正,是天道认可的道义!”一声刚正不阿的女声陈述。
“对对,我们和这位同门就站在这里,你要是再敢乱来,我们有能力也有理由出手!”一声威胁的男声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