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胜弯腰,将人一把抄起。
怀中人蜷缩成团,乖的像猫,柔的似水,软的一塌糊涂。
欢愉的笑自眼底漫延,王胜抱着人往花厅里去。
长腿迈过门槛,余光不经意间略过阔朗的厅门,王胜急切的步子倏然一顿。
好似一盆冰水从自头顶淋下,王胜身子冷僵在了原地。
前方,花厅内灯烛明亮,酒菜飘香,融融暖意自熏炉内蒸腾溢散。
身后,天地一色,漫天白雪纷飞,呼啸冷风吹鼓衣袂翻卷。
可门厅前,侍立两侧的仆役不知何时消失,花厅内,俏丽婢女也不见了踪迹。
王胜艰难闭眼,脸色如打翻的调色板,一阵惨淡的青白过后,突然,他松开了手,丢掉了怀中珍之重之、侥幸得之人儿。
“…有意思么?”王胜苍白着脸问。
伴随着话语,那本应跌落于地的宋命,突然化为了斑斓星尘,消散在半空之中。
风雪中夹带一缕轻烟般的低笑,消散的宋命于下一秒钟重新出现,站在不远处,衣冠整洁,唇角噙笑,两指尖捏着一颗圆滚滚的猩红丸药。
“…不思归,千金难求的好物。”宋命捻着药丸,声音曼曼,“如此珍贵之物,用在宋某身上着实…浪费。”
无形的巴掌扇碎了一地骄傲,王胜阴着眉眼,一字一顿地道:“用不上,才浪费!”
“言之有理。”
宋命颔首,深深看他一眼,惋惜道:“今夜,王兄若大意一些,再粗心一些,本可以春风一度,美梦成真的。”
“呵!若真是那样,岂不是要让宋家主,看一夜的猴戏?”
王胜恨的咬牙,当初就三番两次栽到宋命的幻术上,如今竟然又在不知不觉间中了招。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王胜弓身,长腿在身后雪地上划出半圆,体表浮现一层淡淡金黄斗气。
他俨然做好了战斗的打算。
宋命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道:“汤已沸,酒已温,宴席备下多时,王兄莫要辜负了,请。”
“…吃酒?现在?”
王胜只觉荒谬,究竟是他疯了,还是宋命疯了?
在这俨然已经撕破脸的情形下,宋命竟还能心平气和的邀自己吃酒!
“一别经年,王兄想必攒了许多话要说与宋某听吧。”宋命抬步走到近前,丸药‘不思归’被托在手中,缓缓递回到王胜面前。
“物归原主。王兄可要妥善保管,别又弄丢了。”
王胜伸手拿过,讽笑道:“这算什么,留待下次?”
宋命叹息一声,道:“王兄纵喜玩闹,但也应把握好其中分寸。”
“野蛮人知道什么分寸?”王胜扯了扯唇,胸腔内的郁气烧的他五脏六腑都在尖啸。
“不如,宋家主教我?也让我这个不知分寸的野蛮人,知道知道宋兄深浅。”
宋命大度不计较,王胜却再三挑衅,他心中存了气,铁了心要把关系推向危险的深渊。
“…王兄,你又何必如此呢?”
宋命怅然一叹,垂眸敛目,浓密的长睫似蝶翼般颤颤抖动,昭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你我之间并无仇怨,相反,王兄还曾有恩与我宋家。宋某不是不辨是非的糊涂人,也做不出恩将仇报的小人行径。”
王胜默然,宋命的示弱让他觉得自己像个因为要不到糖吃,而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恭喜,幻术愈发进精了,宋命。”
王胜五味陈杂,若非这肩头残雪,他到现在也猜不出自己几时中的幻术。
“王兄过誉了,在下这点微末手段,如何能与王兄相比?”宋命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侧身相让道:“鼎沸多时,王兄,快请入席。”
“…加在下一个,如何?”
院门前,突然传来一道含笑问询。
王胜转回头,满天飞雪中,吕温侯手撑油纸伞,于夜色中踏雪而来。
“吕某不请自来,多有唐突,实是得知了王公子消息,委实在房间坐不住,索性便厚着脸皮来凑个热闹。”
一个个…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不唐突。”王胜抬手,一副主人家姿态相邀:“吕公子,请。”
视线扫过宋命与王胜两人间的站位,吕温侯眸色微沉,一边收伞,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王公子远道而来,贵客也,自应该你先请。”
王胜道:“宝庆馀堂总部坐落皇都,距宋城千里之遥,吕公子一路奔波至此更为辛苦,还是你请。”
目光相撞,两人嘴角皆噙浅笑,脚下却也像生了根一般,谁都没动。
“客随主便。”宋命一步跨到两人中间,抬手道:“两位,请。”
“自上次千绝地一别之后,王公子被戴家、无忧城两方联手发布通缉悬赏,吕某人日夜难寐,无时无刻不挂怀王公子安危。”
三人落座,吕温侯率先抛出话头,言词恳切,王胜觉得自己不来个泪洒当场,都对不起吕温侯的一片“真心”!
“有劳吕公子挂念,我能吃能睡,好得很呐。”王胜抱臂一笑。
宋命挥退奉酒的婢女,亲自执了酒壶为两人斟酒。
“王公子无恙就好。”
涓涓酒水细流声中,吕温侯再言:“半年前,得知王公子被围困百越之地,在下心悬不已,好在后面传来你失踪的消息,我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今夜再见王公子,那另一半悬着的心也终于能放下了。”
王胜闻言,灿然一笑:“原来,吕公子你这么关心我啊?多谢多谢。”
“倒也不是没有半分的私心。”吕温侯垂眸抿一口清酒,喉头滚动吞咽间玩笑般道:“毕竟,王公子的卤肉饭配方可是让宝庆馀堂日进斗金,在下内心深处,是期待着王公子能够带来别的惊喜的。”
“唔,你要是这么说的话…”王胜转着酒杯、斜乜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还真有个惊喜,是特意给吕公子你准备的。”
“哦,当真?王公子快说来听听。”吕温侯脸上的惊喜溢于言表,看起来竟是对这话丝毫不作怀疑。
“不着急。”王胜摆手,“惊喜过几天揭晓,在这之前,我倒是有几句话…想问宋兄。”
“王兄,但说无妨。”宋命放下执壶的手道。
王胜敲着扶手,略一沉吟后,抬眸问:“宋命,我对你的心意,你似乎早已知晓。”
不妨王胜要问的竟会是如此私密性质的话题,宋命表情微怔,下意识看了眼吕温侯。
王胜同样扫了眼吕温侯,又转眸看向宋命,道:“怎么,很难回答吗?”
吕温侯唇边笑纹略淡了些,垂眸,缓缓啜了口酒。
“并无。”宋命清了清嗓子道:“今夜之前略有猜测,幻境之后已十分确认了。”
“…何时发现的端倪?”
王胜皱眉,问出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今夜,宋命的态度过于了然与淡定,王胜虽有猜测,可若不探究出个根本来,当真就如自己所言般被人当成猴戏看了,只稍这么一想,王胜便只觉如鲠在喉,一股股的不适打心底里往外冒——恶心死了。
似看出他心底所想,宋命无奈一笑,呷了一口温茶,答:“初见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