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言楼中,林秀才今個儿竟破天荒的没了人影。
南苑,右侧最里头的那间屋子,林进躲在屋子里,坐立不安。
蓦地,屋内闪过一抹身影。
随后,就有個身穿墨青色儒衫的老夫子,悄然现身。
林进没去正眼瞧他,只是自顾自以肘顶膝,以掌托腮,语气萎焉,问道:
“江师侄,你觉得,这场‘春考’做得对吗?”
与大梁皇族同根同源的江老夫子,在秀才面前,没了暴躁脾气,单从仪表气质来看,倒也是個正儿八经、教书育人的夫子模样。
他咂了咂嘴,有些干巴,便将到嘴边的言语,又给咽了回去。
可又觉得心里不痛快,便干脆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修身养德,齐家治国,师叔所在乎的,又刻意不去在乎的,逃不过这八個字。
此次春考,是假借朝堂之上的水火不容,暗度陈仓,将最有望兴盛一条文脉的读书种子,送往逐鹿学宫,远离是非之地。
此间之事,秦国公和我那糊涂蛋的子孙,或许看不真切。可那位国师,许是早有洞觉。
可他偏偏派了最为愚忠的门生,和最为大逆不道的弟子,一同来此。
为何?
摆明了是要成人之美!
可这何尝不是一种威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唉。”林进叹了口气,眸光深远,望向窗外。
片刻之后,他翻起一直贴身携带的儒家拓本,那是本书页有些脱落的泛黄册子。
袖间溢出几缕翻书风,想要为其翻动纸张,却被林进毫不留情地随手挥散。
在不远处重新拢聚之后,又径直钻进袖子,郁郁而归。
林进一边翻书,一边叹道:“出门在外,吃顿饱饭就已是难事,原本以为来到南山书院后,会乐得自在,可谁曾想,没睡过一個安稳觉......”
江老夫子面色羞赧,讪笑着说道:“辛苦师叔了,若是换旁人来做这件事,要么就是道行太浅,挪不动山。要么就是眼界太窄,看不见海。”
闻言,林进像是找到了话头,霎时威风凛凛起来。
他挺着腰板,站得笔直,一手持书,一手负后,摇头晃脑道:
“师侄呐,莫要怪小师叔啰嗦。
南山书院明里虽有院主把持,可话事人终究在你。
这些年书院托付给你,也算是井井有条,可就这么個井井有条,显然是上不了台面的。
儒修之间最怕什么?是比拼学问高低,略输一筹?还是切磋修为境界,低人一等?
都不是!
就拿我来说,此次前前后后赶赴书院的学宫之人,哪個修为境界比我低?哪個学问才识不如我?
都没有!
修行也好,修学也罢。
这人啊,最怕失去本心。”
听了前半段话,江老夫子就已羞愧难当。
完整听过这一席话后,江老夫子顿时有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昔年求而不得之郁郁寡欢,今日画地为牢之作茧自缚。
皆为因果,有迹可循。
江老夫子一时语噎,顿了顿,舍弃心中道理缄口不言,只是说了句事关文脉不得儿戏的言语。
“师叔,不知那良言楼中......”
甫一起了话头,林进就自顾自说道:“字被吃光了,而今,或将现世。”
江老夫子愣了下,转而有些忧心忡忡:“这圣贤道理,都被文字妖吃进腹中,往后文运多寡,如何看重?”
“额......”林进哑然,却不故作高深,反而羞赧一笑,丝毫不嫌丢了脸面。
“这件事,师兄痴傻之前就想好了,你倘若要问,尽管去问好了。”
江老夫子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一脸温敛的林进,摇了摇头:“我看啊,还是自個儿去悟吧。”
走出南苑,一步踏上山巅草庐。
蓦然间,江老夫子想起了早年求学,先生曾送给自己四個字:
不得善终。
他撇了眼大梁王城,与皇宫里的那座朝天阙遥遥相望,漠然对视。
“不得善终?那便不得善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