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之后

在一座破败荒芜的民居内，面色如土的小狗子正躺在一间尚且完好的房间中，身下是干燥坚硬的干草垛。这几日，他只能在街上捡拾别人吃剩丢弃在街上的残羹剩饭来果腹，水果核、水果皮、吃剩下的馒头等等，若不是这些，他恐怕早就饿死了。当他睁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象如幻影般晃动，脑袋也有一阵短暂的空白，不过稍后便恢复了清醒。听着腹中传来的阵阵鸣叫，他知道自己必须出去寻找食物，只要是能入口的，他一律不会放过。他艰难地起身，那黑乎乎、脏兮兮的双手揉了揉脸颊，传入鼻子的臭味他早已习以为常，没有任何感觉。他抬脚走向屋外，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开始出去寻找食物。

“阿伯，给点吃的吧。”看着眼前纷纷躲闪而过的人们，小狗子无奈地继续朝着下一个目标走去。他已经在街上乞讨了好几个时辰，却一无所获，那虚浮的脚步使他瘦弱的身体踉跄不稳，他期盼着能尽快找到一些食物，否则很难熬过今晚。

“可怜的孩子，过来，阿婆这儿有吃的！”似乎有人在呼唤自己，小狗子转身四处张望，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这些声音，需要自己去确认。不远处，一位坐在街边小吃摊前的老婆婆正在向他招手，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穿着也十分朴素。她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满脸的皱纹像是被刀刻过一般，鼻梁已经深深地塌陷下去，嘴角两边的肌肉也无比松弛。尽管满脸皱纹，但那微微泛起的笑容却透出慈祥与安宁，仿佛春日的暖阳，令人感到温暖。

“快过来孩子，阿婆有吃的。”慈祥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不曾消失片刻，这位老太就这样笑对小狗子，眼中满是怜爱，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确定对方是在叫自己，小狗子高兴的跑了过去，内心希望这次能有好吃的，他实在不想吃那些腐烂的食物，还有那些被人丢弃的残羹剩饭。他的内心想法很简单，就是吃一顿好的，没有其他多余的念头。

看着跑过来的小狗子，老太“呵呵”一笑，在店老板不情愿的目光注视下，把刚盛到自己碗里热腾腾的面食推到身边空余的位置，招手示意小狗子坐下吃东西。

看到眼前香气扑鼻的食物，小狗子如饿虎扑食般冲了过去，一屁股坐到身前的木凳上，开始疯狂地扫荡起桌上的食物。尽管碗里的食物烫得他直咧嘴，但他全然不顾，口中不停地发出“哎呦”的叫唤声，风卷残云般地将碗中的食物消灭得一干二净。旁边的老太一个劲儿地劝小狗子慢点吃，别烫着，可小狗子哪听得进去。

在小狗子即将吃完的时候，老太示意店老板再来一碗。几碗面食下肚后，小狗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他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熟食了，今天终于得偿所愿。身旁的老人始终面带微笑，慈祥地看着他。

突然，小狗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后脑勺，扭头一看，原来是老人正用她那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还顺手帮他整理着脏乱的头发，拔掉上面的枯草与树叶。小狗子对着老太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对方，只能用这样的笑容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老人整理着小狗子的头发，小狗子对着她憨笑个不停，这温馨的场景，宛如奶奶在照顾自己的孙儿，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孩子，你家是哪儿的呀？你在这里流浪好些天了吧。”老太轻声问道，声音中带着些许虚弱。毕竟年事已高，中气有些不足。小狗子摇了摇头，回答道：“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我想我的爹娘。”

“可怜的孩子，怎么会不记得呢。你不能再这样乞讨度日，跟婆婆走，婆婆给你找个活儿干，学门手艺，好不好？”老人抚摸着小狗子的脸颊，眼中满是心疼与不忍。

“听阿婆的，阿婆让干啥，就干啥！”小狗子不知道什么是营生，也不懂乞讨的含义，直觉告诉他，老人是为他好。

“呵呵，傻孩子，走，跟婆婆走。”老太有些艰难的从凳子上慢慢起身，小狗子看到她身体不便赶紧上前搀扶，他皱着眉头有些吃力。

“没事孩子，婆婆自己能站起来。”老太微微一笑，在小狗子的搀扶下，缓缓站直身子。她年事已高，起身时显得有些吃力。两人缓缓前行，小狗子紧紧跟随在老人身旁，朝着街边的一家家商铺走去。

老人挨家挨户地向掌柜介绍小狗子，满怀希冀地希望对方能收留小狗子做个学徒之类的差事。然而，她却屡屡碰壁，被无情地赶了出来。每走出一家商铺，老人便唉声叹气，不住地摇头。望着身旁的小狗子，她无奈地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尝试下一家。

顽石客栈内，李掌柜挺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从后堂慢悠悠地走到柜台前。他满脸的赘肉，让他的脑袋看起来异常肿大，短粗的脖子仿佛也被淹没在其中，宛如一个小肉球连着一个大肉球，模样甚是滑稽。原本平凡的五官，被满脸的赘肉挤在一起，只有那被人赞为有福气的大耳朵还挂在脑袋两侧。哦！还有那鼻子，被赘肉夹在中间，只露出一个鼻尖，就像地里刚冒出头的小萝卜头，看上去颇有几分诙谐。

他抬起自己那肥壮短粗的手臂，费力地用那肥厚的掌心，以及臃肿相连、如同他那大脑袋一般肿胀的五指，抹去自己脸上渗出汗水。那汗水湿漉漉、油烘烘的，他随手便抹在面前满是油渍的桌面上，让那已经肮脏不堪的桌面又增添了新的污渍。

“这破天气，怎么总是这么热，我的汗水就没停过！”李掌柜一边嘟囔着抱怨，一边无奈地拿起脏兮兮的抹布，扭动着自己那过于肥胖的身躯，准备去清理刚才客人离去后留下的食物残渣。正当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时候，门口出现一片阴影，遮住了他一直讨厌的阳光。他对这高高在上的太阳没有半点好感，尤其是它散发光芒的时候。

一家小客栈门前，老太弓着背，牵着小狗子站在门口，这不知是他们寻觅的第几处店家了。老太抬手擦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年老体衰的她早已体力不支，急需找个地方歇歇脚，顺便喝口水。这天他们已找寻许久，必须吃些东西补充消耗的体力了。望着眼前这冷清的客栈，老太迟疑了片刻，牵着小狗子的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一进门，老板便注意到他们，他看着衣着朴素、略显陈旧的老太。那花白的头发和满脸如壑的皱纹，都在诉说着老太的高龄。还有一个小屁孩，估摸是她的孙儿，不过这孩子的穿着打扮活像个小乞丐，看着还有些眼熟，只是老板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由于店里的伙计今日辞工返乡，他只得亲自去迎接招待客人。他已许久未做这些事情，自从开了这家客栈，有伙计帮忙打点，他大多时候只是直挺挺地站在柜台后收钱算账，再顺便说几句讨好客人的话。“快快进来，二位想吃点什么？”李掌柜一边说着，一边用他认为最快的速度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迎上前去。

小狗子望着逐渐靠近的“肉球”，只觉得它越来越大，大到最后仿佛是滚到了自己面前一般。待对方走近后，小狗子的心情瞬间变得有些低落，眼前这位“肉球”可没少在他乞讨时挖苦讽刺他，这让他对其十分反感。

当凑近之后，李掌柜原本稍显愉悦的心情瞬间变得极为糟糕。这不就是那几日多次遇见的外地小乞丐吗？真倒霉，生意本来就惨淡，又来一个乞丐，这算哪门子事啊！刚要开口驱赶，李掌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问眼前的老人：“老人家，您想吃点啥？别看我这店小，您要啥有啥。”这声调如此诡异，想来是突然变调导致的。

听到这怪异的声音，老人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回答道：“两碗素面。”说完，他便拉着小狗子走向最近的餐桌。李掌柜对这个回答有些许不满，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走向后厨，他得跟厨房交代一下。随后，李掌柜又开始继续收拾之前没清理干净的餐桌，还不时地盯着老人和小狗子看，生怕他们偷拿自己什么东西。

李掌柜忙着手上的活计，老人与小狗子则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老人似乎在询问小狗子一些事情，也许和小狗子的家乡有关。就这样，三人静静地等待着，双方没有任何交流。时间缓缓流逝。忽然，后厨传来一阵金属撞击的“铛铛”声，李掌柜手撑着桌面，从凳子上慢悠悠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向后厨，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正当老人与小狗子聊得热火朝天时，“砰砰”两声，犹如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桌面上。李掌柜满脸不快，把两碗素面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那力度仿佛要将桌子砸个窟窿，以此来宣泄他心中的不满和对客人的鄙夷。“两文钱”，他懒洋洋地张开那肿胀得像馒头一样的肥手，用那副轻蔑到极致的表情示意老人付钱，仿佛在说：“就你们这副穷酸样，还敢来我这儿吃面？”

显然，他是怕这两个人付不起账，尤其当他看到其中有个小乞丐时，这种担心就更强烈了，所以他不得不强调这一点。

老太有些不满地盯着李掌柜，但很快就把这些不愉快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她把手伸进怀里，摸索出为数不多的银两，挑出两枚黑乎乎的铜钱。那铜钱原本的铜色早已被污垢掩盖，就像老人饱经风霜的面庞。

接过老人递来的铜钱，李掌柜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脸上的表情也有所缓和，起码不再那么凶神恶煞。他随口说了几句恭维的话，便准备转身回到自己的柜台后面，美美地睡上一觉。这几年，他越来越贪睡，都是肥胖惹的祸，可他却浑然不觉，还一直认为是自己太过劳累。

“等一下？”老太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李掌柜不情愿地转过身，有些恼怒地看着老太。心里暗自嘀咕：怎么这么多事，吃了两碗面还想让我斥候你不成？

老太无视李掌柜的怒容，露出自己认为最和蔼可亲的笑容，问道：“掌柜的，您这里需要帮忙的伙计吗？这孩子什么都能做，让他在您这儿做个学徒吧。”

听到这句话，李掌柜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仿佛能滴出水来，小狗子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两人的不高兴如出一辙，但出发点却截然不同。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是什么慈善家，专门收养乞丐！你还是另寻他处吧。吃完饭赶紧走人，看到你们这种穷鬼，我就浑身不舒服！”李掌柜怒发冲冠，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小狗子也大声说话了：“我不要跟他在一起，他不是好人。”

听到两人如此大的反应，老太一脸狐疑。她主要是对小狗子的反应感到困惑，毕竟她之前见过比李掌柜态度更恶劣的人多了去了。“孩子，怎么啦？”老太疑惑地问小狗子。然而，小狗子沉默不语，只是愤怒地盯着身体已经转过去一半的李掌柜，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怒火，之前的羞辱他记忆犹新。尽管他性格老实内向，但内心却极其要强。

“小王八蛋，你说谁不是好人？”李掌柜显然不想善罢甘休，他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小狗子，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一场战斗即将爆发。老太急忙起身，挡在两人中间，不停地向李掌柜赔礼道歉，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快平息，避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经过几番劝解，李掌柜也不愿再纠缠下去，他觉得跟一个小乞丐在这里较劲有失身份。在老太的赔礼下，他转身离去。

走到半路，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者是其他事情让他停下了脚步。当老太刚坐下安慰正在哭泣的小狗子时，李掌柜的声音传来：“留下也行，但没有工钱，吃住我管。他年纪太小，谁知道他能做什么。”老太对李掌柜的突然转变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感到高兴，她那颗紧张的心也终于落了地。她生怕李掌柜会找他们的麻烦。

“我才不想留下来！”小狗子又开始抗议了，他实在无法忍受李掌柜这个人，之前连一点吃的都不肯给他。这让刚刚放下心来的老太瞬间又紧张起来，她尴尬地望着李掌柜，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只是一个不善言辞的普通农妇。

李掌柜眨了一下隐藏在坳肉间的小眯眼，无所谓的道：“做与不做你们自己决定，我不强人所难。”说完，便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走往柜台后面。小狗子看着那肥胖的躯体，感觉那就是一条直立着的蠕动的虫子，是最恶心的那种，只在世间最肮脏的地方才有的虫子，这让他从心底泛起恶心，若不是眼馋碗里的素面，他早就吐了出来。

老太有些懊恼的看着正在对李掌柜背影做鬼脸的小狗子，渴求的劝导：“你就留下来吧，学一门手艺，以后也好攒些钱财去寻找自己的家乡，你难道不想见到你自己的父母了吗？他们肯定在盼望着你早日回家。”

听到这些话，小狗子犹如泄气的皮球般黯然低头不语，脑海中爹娘那模糊不清的身影若隐若现，他是多么渴望见到他们，如涸辙之鲋渴望回归到那一汪清泉，如随风飘零的蒲公英渴望回归到大地温暖的怀抱，渴望着被保护，不再遭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羞辱。他的眼眸渐渐泛红，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从眼眶中倾泻而出，毕竟他只是一个灵智未开、懵懵懂懂的小孩。他只渴望有温暖的被窝，而不是睡在那生硬冰凉的地板上；渴望每天能吃到美味的饭菜，而不是去乞求那些残羹剩饭......小狗子沮丧地微微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素面。那原本对他来说美味可口的食物，此刻也变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一般。老太看着神情失落的小狗子，心如刀绞，却不知如何去安慰那颗弱小的心灵。她已经很久没有与小孩子相处，早已忘却该如何去取悦他们。

顽石客栈的后院，伴随着鸡鸣声，太阳犹如一位慵懒的贵妇人，从东方缓缓升起。没有了山的阻挡，阳光是如此轻松惬意地洒向大地，犹如母亲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每一个生灵，唤醒它们从月神温软的怀抱中离开，投入自己宽广结实的怀抱，迎接新一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