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猱狮方才沉默了一会,这回听我怼话,嗤地笑了。卡西缪素是美术生,画笔抛下去,战斗再起来,不单单只跟你这个拌嘴子说话。轩仔一脸懵地看着我们俩笑,不明白笑点何在。过一阵子,楚拜勒也仰头刮起一波海啸——也笑了。三个火乌人傻傻笑着,互相握拳;我与水猱狮告别了他们四个,跨上乌坎哈,嗡地飞了。
骑行一段小距离后,在某个车流稀少的路段停下,为防狼灰色帽衣被人指认,我把衣帽卷起,搁在脖子后边,戴上草帽,套上刚抢来的浅绿色防晒衣,毕竟外面确实很晒。水猱狮则换了个扎头绳,戴上昨日所幸没有踢碎的墨镜,随身带一瓶可乐,车头把个小风扇;再次驱动重机车,一路向东北处的鼍城市区驶去。
一个多钟头自一片繁华中驶出,摩天的楼层递减下去,远处的矮房无力撑起那样的紧凑和堆叠。再往北边迂就是工业区镇。这里的植被在黄沙覆盖下成长,分布比较稀,树多是白杨,草多是牛筋草。最大棵的也只是五里一个村路口的菠萝蜜或者大青树而已。路两边远处,勉强还见青山,非常低矮,有的甚至已经秃了头。
要是这里一连几天不下雨,黄沙便会弥蒙天地,阻滞人的呼吸。在这种黄沙弥蒙的环境下作战对我十分不利,没有风吹,仅是扬尘,达不到前世大风沙里,卡西江边激战逸什族噶丹军团的效果。我们半路上见了一片熙攘的路边摊,停车,收了摩托,揪住一个买口罩的买了两大包口罩,一个50多块,最便宜,一次性。好在我们钱抢得多,不怕这笔小费用。
在地摊里戴着口罩走了两步路,刺斜里冒出个浑身恶臭的乞丐,诈跌在我面前,口里哕着泛黄的白沫子大喊我撞倒了他。他一根一根楞起的手指骨紧抓着豁嘴的碗不放;上衣破烂,领口露出煤色的背,瞪眼向人。我刚想抽出一只口罩给他,扬尘里不戴口罩确实活不下去。托地被水猱狮拉走:“他不像乌托匹亚的农奴那样手无寸铁。这是地球,大概率的敌人会利用你的善良本性。别人一看你动心施舍,还不纷纷盯上你,威逼利诱榨干你。记住,你是反派大BOSS,这是一个反过来的现世。”便率身绕开了。
我跟紧他,制造出我是他跟班的假象。其实,这里人太多了,这一步好像没啥必要。总觉得自己小聪明罢,又不觉得——我忍不住回头瞧了乞丐一眼。
还不快撤!便两人分头,三两下隐没到市井的纷扰中去了。正似两条锦鲤,歪歪挤挤又汇到了一起;我们在一处广告牌旁侧集合;乞丐没有追上来。
我把外套反穿,裤脚挽起,帽檐翘立;水猱狮换一个款式的墨镜,可乐藏了,戴上渔夫帽,穿上坎肩;又喷了不同配方的花露水,防蚊子。仓皇逃到路边
太多人了。一实在找不到目标,二人多不好下手。假使那乞丐果真是敌方人手,一定会这么想。我们又唤出乌坎哈,骑车又是几里路,到一处村口的早市,这里到处都是猪肠碌的飘香。
斯香也,米皮将芽菜与米粉裹成一条猪肠,再撒上芝麻蘸上酱,香气直往鼻子里冲。但如果手法不好,非但没了香味,也丢了卖相。我的食欲有被挑动,不争气的胃咕咕咕地叫屈;水猱狮明显也有些饥累,忍不住,便找了一个还不算差的摊位,寻了个空桌子,点了两份肠子充充饥。桌子凳子都很矮,都晒出了热油。几只苍蝇嗡飞着,须臾晒得要死。
我擦了擦矮凳坐下,抽出一双竹筷,戳开塑料薄膜,筷头之间相互擦一擦,呆然望不远处攒动的人头中央腾起袅袅炊烟。炊烟的跟脚处,一个同样戴着草帽的妇女守着小方铁炉,把持笼屉的一开一合,铺张着鼓起又瘪下去的肠粉,拿一把刀铲飞速分割之,又将它们坌在碟子上,淋上酱油撒上葱,勿忘芝麻。白烟里曈昽着好些人的身影,扳直腰板的农民工与熬成四目的滴滴司机,闲情的老家伙与贪玩的小孩,市侩的生意人与争吵不休的顾客。这些纷乱的人群中杂夹着几个乞食的,皆佝偻着背,数目不是很可观。进村小道的一排杨树下,有几只狗在垃圾桶旁争食。
水猱狮扼着渔夫帽,没空看这些纷乱,拖开凳子也坐下。咯咯的凳脚在水泥地面上拖动的噪音惊动了我,两支筷子往桌面上一跺,再拿起时,筷头生白。介时端上猪肠碌的小生一来,忘记究查筷子发白的原因,望那肠子两眼发光。小生兴起谑弄的念头,态度瞬间朽下去,一碟肠子反拍到桌子上,酱汁一泼,把我们俩的衣服都染污了。狼狈至极,搞不好狼与狮子一块儿贬值成狗和猫了。另一碟“啪”地落到桌子上,碟子还带着肠子铛啷啷了许久,汁水撒在碟子周围,但没有第一盘那么严重;所幸肠子还是好的。小生龇着两颗大板牙走了。另侧还有一桌人,抽烟蘸老干妈的大爷,鼓劲叫嚣着:“吃啊!搙开(拿开)捺个碟仔吃啊!毛吃则dé其行开(赶他走开)!”
我就觉得好笑:“咪嘢都吃,莫吃成肥猪佬!”水猱狮一把劝住了。他们便曰:“岸仔(疯子)。”水猱狮低头才把肠子吃了几段,也有些愤懑了,径直拿起桌上油淋淋的碟子,朝他们掷过去,正扔中一个胡渣佬的水烟筒;他便把胡渣一抹抹掉,喷道:“吃#啊你!”
我自觉不妙,最后扒拉几口肠子,鼓着填满米浆的腮帮子拉着水猱狮一溜儿走了。水猱狮亮出车子,悄然回头,瞥见大爷们还坐在原位上嘻嘻哈哈地嘲讽谁;仍不肯放松警惕,扎紧头发,换外套。我的肠子倒有几分胀了,捂着小腹要往不远处的公共场所冲。水猱狮留意到厕所旁有几个乞食的,不肯放心,咐曰:“若那帮家伙来找你麻烦了,我必须先逃,你导航到乌坎哈,飞过来或是跑过来好了。”
味道有点重,我这边先不讲了。摸鱼摸了半晌,厕所哀声连天。等我出来时,发现水猱狮已了无踪影,马上进入警戒状态,先躲到大众之间不起眼的地方,四下小心翼翼地张顾着,见厕所旁处的一堆乞丐里蹦出前一阵子在我面前诈跌企图拖住我的那块煤黑色,举目像是搜寻我的踪迹。村道上,有人向他打了手势,指向我的位置。
我的心里立即挂上红灯,提步从人群中侧身靠近公路边,循着人肉方阵的大致形状,我打算走弧形路线,尽量利用人群打掩护。靠近公路了,人群不知怎的,集体向后移,在早市与公路之间露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这得硬着头皮过去啊。我思忖道。左手刚摸到斗牛刀镂刻浪纹的刀把,顿时一道白光掠过脸颊,险些把鲜红色的血契给刮飞。我掣刀一记后轮斩,转步,刀尖一挑,撇去了乞丐仍咬着刀片的脑袋。片时间血溅了一地,臭气与腥气搅和在一起,猛猛刺激了众人敏锐的嗅觉。远处一个女司机大喊:“杀人了!——”忙开车冲向我,还碾压了不少过路的无辜人。引得千百部手机同时拍摄上传视频。我身子一闪,在他们面前躬下身子,躲过车子,快速跑掉。
女司机不服,急忙调转车头拐向我。我知道人速不如车速,躲过去了还要被人追;便减慢速度,并无躲闪,算着汽车扑向我的那一瞬间,腾跳起,纵到车头,一手撑在车盖儿上,旋起,快速把枪上膛对准女司机驾座就是一枪;又在众人反应前收了枪,疯了一样逃去。全程不到三秒,就把女司机下得不轻。实际上,也就一枪打在她的座位上,子弹没擦着她半分毫罢。可是我逃了三四十米回头,见她分明弄了袋猪血泼到自己头上装死,群人涌到她身边,仿佛要将剧情进一步炒作。
正将头扭回去,人群中闪出一个高举草耙的大伯,对我大骂:“该死的炸楼党!呸!孤只则能搅和我一天的安排,叫你合家铲了嘿!”他三步并作两步就追上我了,十几个钉齿望我头上就是一凿。我平刀挡住,斜刃脱开,又朝那草耙的木柄与钉齿的接口处用力朝天一砍,偏刀一顶,把草耙头顶飞了。大伯见这草耙仅剩一条木棍了,又想拐住我的狼脖子;结果木棍被我侧身颠着马步,左右摆刀,切成了小段。一段段木头滚到公路边的井盖孔,骨碌掉了下去。大伯瞠着两只眼珠子欲逃,我却踏着井盖儿先逃了。
又有几个小伙推开大伯持刀追赶我。十几条瘦腿把路面上的尘灰扫得唰唰声,井盖“嘣嘣嘣”地警告着。公路上响起叽叽嘎嘎的声音,又有几个好事佬立在一辆“三脚鸡”(三轮车)上狂飙,一个手把车载重机枪,誓要扫射我扫得一张面皮也不留。我戴着翘檐草帽跑格外吃劲,眼看得越追越近了,手往兜里一摸,是块石头就好,管它是什么呢。公路顺着山势拐了个大弯,一切由暴晒变得阴翳起来。我加紧几步拐到山后面,先变为敬。一条光过去,人没变,胯下倒多出个蹦跶的毛茸茸的大家伙——也不算大吧,我骑在它的上面,脚刚点地。低头一看,就是那只红毛山羊,卷着黄灰的烟尘,井盖上乒乒乓乓地驰过,一直到路面下坡。
其所过之处,石子糁沙,抱住路边排在路边小山包上斜立的杨树与稀竹;干蔫的蕨草一下子栽倒,绊住了小伙的脚步。这里的山总体并不高,只能算山包或丘,但越往北地势越复杂;若到了鼍城北部的遥春这一县级市,峻峰沟壑随处可见,管你上山还是下地。
小伙只觉得黄沙弥天,但须臾散去,炸楼党却不见了。许久没追上。此刻我正要拐另一个大弯;先前拐的是向右下坡的弯,这次却是向左上坡了。两个弯相距仅一个山头而已,搞不好敌我对视,互相开枪了。我便备好了黄油枪,子弹上膛,夹紧山羊肚子加速拐弯,同时枪口瞄紧左后方。果然,准星里现出一个人头……
“砰!砰砰!”一下子毙倒三个人。不过,这种做法有点冒险,我不清楚敌人是否有枪,也不清楚前方还要不要拐弯。正想间,小伙开着摩托车拐过来了,手中托的貌似都是手枪,好在手枪射程并不远。但我的黄油枪射程也远不了多少,一两百米左右;生物坐骑很难保持均速行驶,而敌人的摩托一直在加速逼近。前方几公里内没有大弯可拐,公路一直是条笔直的线。没办法,只好将他们挨个儿消灭了。
我对准他们就是一波扫射,须臾骑我的羊去,调准走位再开打。对方还有几个幸存的小伙横枪相对我,几颗子弹炸到路旁堆立的土山脚,或迫近衣角后爆了,就是不伤我一寸皮肤,我有的是走位。眼隙一线普鲁士蓝掠过,三脚鸡像是改换了目标,放慢车速,要揪住掠过的那一点东西。
普鲁士蓝!我脑中一个雷击,扭头欲往后撇上一眼,突然一颗滚热的子弹擦过面门。不是说好的只有手枪吗?那颗子弹着了前方迅速往后推移的路面,立刻爆开,烟尘滚烫,样子极似蒲公英。好啊,他们上铝热弹了。我这装备差的要命的,还是快逃吧!
遂两膝夹紧羊肚,大家伙四蹄狂撒,一直甩他们个两千米,拐了个极险的弯,见右后方一条极隐蔽的土道,便急忙掉头钻进去,甩开热耷拉着的甘蔗叶子;起坡,又是几十个小而险的弯过去了,好在山羊压根儿不怕爬坡;冲入开满夏花的两丘之间,路面一下子开阔了。这是条村道,往左手边走就下坡,继续往前则穿过两山丘;不知道那边是通往村子里去的。我暂且在这里蹲下来隐蔽,停留一下,按住耳返,请求导航:
“小东西,导航到重机车那里去——上一次建立工程的地方。”
“无信号。信号被干扰。”
“啊?不是,上次都没啥事,我也能使用导航啊。”
“呵呵,这里连个信号发射塔也没有,还想导航,上次你不是要去鼍城市第二人民医院吗?你又不按正常路走!”
“嘿!我去什么医院啊?那次是回圩里头,不是有病要就医!”
“那我不提供导航服务,除非你花钱启用游戏特供卫星导航服务。”
“行。多少?”
“人民币还是叶元?”
“人民币。”
“六位数。”
“好啊!你张口就来啊!不行!换叶元!”
“绛邬叶元贬值了,不要就不要。”
说白了,战损纯不让我跟水猱狮会合,设了这样一道关卡,纯看我出丑——搞得小丑之名是真改不了的了。想到这里,战损自动为我放了歌,前天晚上在电视节目里听的那首。
山丘全是树。种类至少比公路边的丰富得多。只是还有像路灯的竹子和像竹子的路灯,像鸽子的珙桐和像珙桐的鸽子。电线总不像棵松树那样挺拔,牵着电线杆和塑料袋,东歪西扯;还拉上了什么标语,谁与谁的地有纠纷,谁与谁的狗粮又曝出来,谁扬言偷抢谁的贵重物,谁赌上什么东西又去干嘛干嘛了……这种无聊至极的事,现实中肯定谁也不会干。另外,这里蚂蚁窝比较多,午间的太阳晒得路边牌都掉色了。但我至少可以从中认出,进村的路口在前方,两座山丘以后。不知是过于晒了还是怎样,前方路旁树上没有蝉的啁鸣,草丛中没有犬吠。一切显得格外寂静。
村子是个好地方,隐蔽,黑子少来,也好建个空间站称个山大王。然而这里也是各种恶霸的温床。想在村子里头扎稳根基就要与当地恶霸掰头,不过……村子在目前我的战斗理论上仅有“避风港”的意义。
我便放下帽檐和裤腿,防晒衣正穿回来,收回红毛山羊,右手揣兜里,左手握紧哥萨克马刀刀把,缓慢从草丛中钻出,向前靠近这片静寂。一点一点在路面上走远,深入面前更高的群山。路牌说了,里面有个农家乐,我应该饱餐一顿。可是渐渐地,四面蒙上阴凉,路牌渐渐少了。
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陡然后脑勺“咣——”地一下,黑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