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正有“秋老虎”肆虐,早晚虽有丝丝凉意,白日里却是蒸得厉害,夏天还未完全离开。浓烈的太阳光照在店铺门前的石阶上,光亮的石头刺得人眼睛难受。
英卓站在石阶前好一会儿了,直到无瑕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拉住英卓的胳膊,英卓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看,无盐淡今日也跟无瑕一起过来了,便笑着打声招呼。无盐淡瞧着无瑕黏着英卓的样子,不由得好笑:“我这女儿啊,跟干爹比跟我这个亲爹还亲。”
“哪有啊,爹。你和干爹,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人!”无瑕吐了吐舌头,做了一副鬼脸。
无盐淡跟英卓都被逗乐了。过一会儿,英卓又轻轻叹了口气。
“干爹,你又在想使君哥哥了?”无瑕歪着小脑袋看着英卓,面上露出一点伤感的神情。跟着她又自顾自地叹了口气:“使君哥哥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欺负,生活还习惯不习惯,那边有没有他喜欢吃的肉夹馍……”
无盐淡笑起来,打趣地说:“我看不是你干爹想儿子了,是你想你使君哥哥了吧?”
无瑕白皙的小脸顿时透出一股羞赧的红晕,撇着嘴说:“我……我才没有呢!”
“还害什么羞?小时候不是还嚷嚷着长大了要嫁给你使君哥哥做新娘子吗?你要是真不想你使君哥哥,爹我以后可就不给你张罗这门亲事了。”无盐淡这么说着,无瑕的脸更是红透了,像深秋里熟透了的红苹果似的,又带着丝丝甜味。无瑕把头埋在英卓胸口蹭着,别扭地说:“干爹你看我爹,净取笑我!”
英卓也只当无盐淡是几句玩笑话,他一边将无盐淡迎进屋,一边大笑了两声,“你爹就是说笑罢了。我家无瑕又漂亮又懂事,日后可得让你爹给你找个好人家才能配得上你,使君那小子整天游手好闲的,哪有福气娶到我们家无瑕这样的好姑娘。”
“干爹!”无瑕又气又急又羞,干脆捂着脸自己跑开了。
“这孩子……”无盐淡宠溺地嗔了一声,和英卓相视而笑。
“对了,无兄,你今天怎么有空亲自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英卓暗自思忖。
无盐淡平日忙着打理店里的事情,很少到处走动,而伍育之这里,若非必要,无盐淡一般是不会过来的。两人虽然然以挚友相称,然而伍育之的硬货通道却一直未能在无盐淡的赊贷行打开市场,都是因为无盐淡坚决将私铸钱拒之门外。自从上次的事件之后,无盐淡本以为伍育之会收敛一点,没想到伍育之不听劝告,反而变本加厉,多次劝说无盐淡,希望无盐淡能够跟他合作,甚至开出四六分成的诱人条件,无盐淡却仍不为所动。伍育之为此颇为恼火,两人的关系也因此有些微妙的变化。
“哦,是这样的。”无盐淡说话顿了顿,转瞬压低了一点声音,“你们硬货场那边,是不是又加大量了?这几日我们赊贷行中涌进来不少持有伍氏私铸钱的客人,据说现在长安城中除了我们方圆赊贷行,已经没几家不收用伍记的钱币了。你可有想过,再这样下去,会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英卓听无盐淡这么一说,面色立刻凝重起来,他紧紧皱着眉头,颇为无奈地说:“无兄,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后果吗?再说,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的性子吗?私盗铸币违法乱纪,更是祸害百姓,我空有一身本领,却不得不为私利效忠私盗铸币者,心中长久难安。这次若不是伍爷坚持要这样做,我怎么会贸然去做这种事?”
无盐淡长叹一口气,“我猜也是如此。实话说,如果伍爷还不知收敛,伍家恐怕将要大难临头了。”
“伍爷这次是铁了心要对付其他几家尤其是魏家。伍爷这个人你也知道,一旦他决定的事情,是任何人都劝阻不了的。明知他这样下去是死路一条,我却不能在此刻弃之而去。我唯一担心的,就是使君。也不知道他现在……”英卓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担忧,一方面是因为伍育之的事情,另一方面也是牵挂在远方的使君。
“前些日子郭帮主的手下不是回来报平安吗?使君长大了,你要相信他能照顾好自己。”无盐淡宽慰地说道。
“留在伍记是我做的选择,但是没必要因为我的选择而连累到无辜的孩子。趁着他这次离开,便彻底让他离开伍记为好,再呆下去,只怕他也会落到和我一样受制于此的地步。若是那样,还如何完成大……”英卓还惦记着大王的交托,可是忽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说漏了嘴。
眼前的无盐淡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不能讲得太多。何况他身份特殊,无盐淡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险,又何必让朋友陷入两难的境地呢?无盐淡听英卓欲言又止,也没有逼着英卓说下去。这个时候英卓的心情比谁都复杂,无盐淡能做的也就是开解开解他。不过英卓说要让使君离开,这样真的能行吗?
“使君毕竟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你要让他一个人离开,他能去哪儿呢?若是让他到我的赊贷行来,伍爷那边肯定会说不过去。你也知道,最近我俩的关系有些紧张,可我也并不想撕破脸。我的赊贷行要应付同行的竞争已经很难了,如果还要加上伍爷这样强大的对手,只怕应接不暇。”无盐淡对此有些忧虑。
“或许有一个地方,比这里更适合他,有一个人,比我更适合教导他。”英卓目光悠远地望着远处,仿佛能够看见在那漂浮的重重云团背后还有一座神奇的山脉……
轵县是座不太大的县城,但因为高祖刘邦与轵县有不浅的渊源,所以自汉初以来,轵县受到的朝廷待遇并不算差,这些年也还发展得不错,虽然比不上长安那般热闹,走在街上却也不会太冷清。
使君这些天来没事的时候就站在客栈二楼的房间里,靠着窗往下看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是在伍记的深宅大院里长大的,由于伍记的特殊营生,整个大宅的防范措施非常到位,凡是能够与外界有接触的通道都是被围墙遮掩起来的,使君站在高处唯一能够看见的,就是对面爬满青苔和藤蔓的高墙或是没有人的深巷。
看到楼下人流如织的场景,使君莫名觉得心情舒畅。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是郭解派来保护使君的小猴子和另一个姓马的年轻手下。他们进门来询问使君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轵县回长安。使君来轵县主要是调查、暗访私铸钱币情况,在小猴子他们的协助下,已基本查清情况。
“这边太子殿下交代的任务也差不多完成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启程回去了?”小猴子挠着头,有点儿腼腆的样子。他还是和当年那个跟随在郭解身边的小少年一样,动不动就脸红挠头,岁月在他身上,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除了嘴唇上那浅浅的胡碴。
“这边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们逗留不了多久,我还得回去向太子殿下复命。不过,在回长安之前,我还想再去一个地方。”使君的目光闪烁着一抹深邃的光芒,他在思考的事情他唯一对无瑕说过的那份想送给父亲的礼物。
“去什么地方?小少爷,您就不要到处折腾了。你看,你一个人出来,老大就把我们俩都派来保护你,你说要是真出点儿什么意外,老大还不得剁了我们啊!”小猴子苦着脸说。
使君哈哈大笑了两声,打趣说:“猴子叔,你还真是离不得郭叔,郭叔就是你的主心骨,他不发话,你就没主见了?不就是回长安的路上顺便去一个地方,你怕什么?咱们在这里办案,更大的风浪都见过了,还这么胆小呢!”
“咳咳,我是胆小吗?我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你猴子叔我也是风里浪里闯过来的,我怕啥?我对帮主,那纯粹就是敬重。敬重懂不懂?不就是随便去个地方嘛,说!你要去什么地方,猴子叔给你开路!”小猴子拍了拍胸脯,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气和主见。
“早这么痛快不就好了嘛?说起来,我想去的地方,没有你们带路,还真不方便。”使君嘿嘿笑着,讨好着小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