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先还替何辰裕擦脸的手停住了,过了会,才故作无恙地直起身来,说:“...是我唐突了。”
将军的心思,何辰裕自小历经人事,一向是通透的。
只这一个白鹭,甚至还不如顾还亭。何辰裕原多方打听过,顾还亭是否有未婚妻这件事,北宁上流社会的态度很怪异。
听闻此事,他们像是不太意外,但却几乎从来不提。甚至连白鹭也是这样。
不过,不论怎么说,眼下顾还亭比起承认他的未婚妻更愿意把何楚卿牵出来遛遛,不像白鹭,有了妻子仍要和戏子不清不楚地。
其实,以往何辰裕的恩客也大多都是已婚之人。兴许是两人的确有些思想相通的地方,这一个,何辰裕尤其希望他比别人更好一些。
何楚卿才进商会的时候,恰好赶上初伏的日子。即便是北宁,也没人能扛过伏天,在外面跑上几趟都要热的滴水,连军队也调了操练的时间到傍晚,时长也大大缩短了。
司令空闲的日子多了,何楚卿却惨极了。忙着走人情、谈生意,难得闲来无事,还要查一查账。
顾司令闲暇时候逮不到人,心里又惦记,索性随着一起东跑西颠。
送的什么礼、走的什么货物,他一概知晓且把关,查账时候立在一旁,衡容会没人敢大声讲话,该人形挂件非常有用。
只有去寻何辰裕的时候,顾还亭玩了点小心思。
司令借口人多拥挤,不进去戏园子,其实是想让何楚卿惦记着自己还在外面等候,这样便不得不早些离开。
只这日除外。
下车前,顾还亭先在窗外瞧见了一辆熟悉的小轿车。
那正是他的老宿敌兼下属——白鹭师长的车。
自从顾还亭来调和白、傅两军,白鹭消停了不少,也惆怅了许多,风闻偶尔买醉,醉的猖狂的时候,在众人面前大骂顾司令也常有。
这类风言风语,顾还亭听过,也只一笑了之。
最近,顾还亭听说他在捧何辰裕。
此时看见这辆车,顾还亭大概能猜到白鹭的目的。为避免白鹭此人遇见何楚卿引起些许风波,顾还亭罕见地同何楚卿一起下车来。
何楚卿有点纳闷:“今天怎么了?”
顾还亭冠冕堂皇:“车里很闷,随你出来透口气。”
何楚卿瞥了一眼今天的司令。
酷暑之下,又是人群里,司令不想招摇,没穿军装。他穿的是一件古巴领的短袖衬衫,棉麻深色西裤显得他双腿修长,仍是皮鞋,随意里透着一点假正经。一路上,何楚卿已经心痒难耐地瞧了他许多眼。
对比起仍是一身长衫的何楚卿,顾司令简直不知道要凉快多少。
“出来可以,”何楚卿狂妄道,“不准拈花惹草。”
顾还亭耸了下肩膀,大有我不主动也有花草要来粘身的意思。
才进戏园子,顾司令又一把按住何楚卿的肩。在人堆里,他略凑到何楚卿耳边,低声问:“里面穿了底衬吗?”
何楚卿莫名其妙地有点脸红:“穿了的...怎么了?”
“有点透。明天换个厚一点的。”顾还亭说完,翩然直起身来,丝毫不管何楚卿已然耳根火热。
透。
何楚卿霎时就明白了是什么透、哪里透。
顾还亭就非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和他说么?
何楚卿两步跟过去,搡了他一把,没搡动。因为司令已经勾过他的肩膀,两人一起踉跄了一步,还不慎撞了人,不尴不尬地道了歉。
直到步入后台,何楚卿还嘟哝着说:“...旁人谁会注意这么细?你成日要看我多少眼?这不是变态吗?”
顾还亭说:“我也觉得。成天一处不肯放过地盯着人瞧,很是变态。”
司令在说在车上,何楚卿那点一刻也不肯放下的旖旎的小心思。
何楚卿偏过头,才要继续说话。顾还亭不由分说地抬起架在他肩上的手,摁着后脑勺凑过去,衔住了何楚卿的嘴唇。
飞快的、有温度地探舌进去舔舐了一口。
何楚卿一瞬间都忘了自己在哪,后知后觉地配合了不过一下,司令又要多快有多快地撤走了。
这后台虽然不说是公众场合,也有不少人呢。何楚卿想起来要脸红,余光瞥见有两个小戏子画好了妆穿着里衣要过来,见此又迅速蹿走了。
对了,戏楼里很多这般小戏子,见到来客就不顾羞耻地往上贴,何楚卿很拒绝了一些,每次都飞快走过。
顾还亭原来是为不叫别人碰?
何楚卿抿了抿嘴唇,带着顾还亭轻车熟路地往里走。临近门口,何楚卿忽觉有点奇怪,门口竟然都没个跟包候着。
若是何辰裕那事儿精有点事吩咐怎么办?
何楚卿到底没多想,径直推开了门去。这才呆在了门口。
化妆桌前,何辰裕穿着戏服,妆容已然完成了一半。那没画好的另一半,自有个男人俯身为他描眉。何辰裕朱唇微启,眸光敛着,温顺的要紧。
二人都投入极了,压根没觉察门开了。
何楚卿的脾气一下没收住,浑身才绷紧,顾还亭落在他肩头的手略按了按。何楚卿这才看见,那躬身为何辰裕描眉的是个军官。
何楚卿掩住口,轻声咳嗽了一下示意。
何辰裕身形未动,一转眼眸,白鹭这才惶惶地停了笔,直起身来。
看见顾还亭的时候,白师长先呆了一刻,旋即张嘴便讥道:“司令有空来这戏园子里?司令部的事务终于舍得撂下手了?”
“没办法。”顾还亭的手臂依旧搭在何楚卿的肩上,无声地宣誓着所有权,面不改色地对白鹭道:“你不做的事,总得有人做。”
“你——”当着何辰裕的面,白鹭才拾掇好心情将气急败坏悉数咽下。
那厢,顾还亭又道:“好歹是穿着军装的。军纪有明文规定,见了上级该怎么做?你入伍比我久,不该不懂。”
白鹭和他默然对峙了几秒,终于利落地并脚行礼:“司令。”
何楚卿一直等到顾还亭耍够了威风,才笑眯眯地打圆场:“既然都是熟人,也都别站着说话了。辰裕,该给二位将军看茶。”
到底是久经场面的人。几句话之间,何楚卿身为名角的兄长已经消化了这二人不声不响培养出来的亲密,身先士卒地引着司令入座。
化妆间本来就不是正经招待人的地方,一张小桌仅够一左一右坐下两人,何楚卿只落座在小圆凳上。
白鹭委委屈屈地和司令隔着桌子对坐,眼睛也并不消停地乱瞟。
在他看来,自己和何辰裕关系匪浅,到底被对方的家里人撞破了,算理亏。但这个顾还亭,往日里和何辰裕传的风言风语就不少,如今又和何楚卿不清不楚,兄弟通吃,是个混蛋。
更何况,在白师长看来,何辰裕遗世独立,是凡俗之中的活仙人,自是比一身铜臭,单面容上就把“勾人”二字演绎到极致的何楚卿要难得、宝贵的多。
何辰裕静心泡茶,将身后三人各怀鬼胎的抛在原地。
斟好茶,何辰裕先端了一杯来,兀自打断了司令似有似无飘向何楚卿的视线。他有意横亘在何楚卿和顾还亭之间,抬眸时候恰到好处地轻颦浅笑,有意趁着司令出神,就先递上茶杯去。
何辰裕冰凉的手背毫无顾忌地擦上顾还亭的手背。
即便心思再在何楚卿身上,司令的反应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快。
顾还亭在他触碰过来的一刹那就挪开了手来,这一下几乎可以算作没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