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掀动，环佩叮当。

一个侍女低头走了上来，敛袖拜倒，向苏哲端端正正叩下头去：

“奴婢琉璃，见过公子。”

“琉璃？”

苏哲一眼便认出了她来。母亲身边的四个大丫头，珍珠珊瑚，琉璃玳瑁，那都是平时出入上房常见的，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大家公子，总不至于天天盯着母亲的丫头看。

此时人在面前盈盈下拜，他便多看了一眼。因母亲尚在期丧，房里的丫鬟也都穿得素净，那侍女一身柳黄短襦，缥色罗裙，既端庄秀雅，又恰到好处地带出了几分娇柔，就像是初春的杨柳梢头，怯生生地探出了一抹新芽儿来。头上并无什么首饰，只用一支白玉簪子绾住头发，耳边一对明月珰，指顶大的明珠轻轻摇动。那簪子匀净润泽，毫无瑕疵，明珠浑圆晶莹，极简单，却都一望可知是极好的质地。

“母亲？”苏哲有些讶异地问了一声。晋阳长公主笑着看了儿子一眼：“这是琉璃，你带回去吧。”

“母亲！”苏哲加重语气唤道。晋阳长公主立刻露出了一点不赞同的神色来，只是还不等她开口，苏楠已经道：“好了。你们先下去。”

他摆了摆手，房里侍立的丫鬟整齐地福了一福，衣裙窸窣，片刻间退了个干净。苏楠这才缓缓道：“太后薨逝之前，我向陛下为你求娶，陛下已经答应。原本打算那个萧梁质子成了亲，让公主断断了痴念，陛下正好下旨给你们赐婚。现在……”

他顿了一下：“一年时间，你总不见得连个伺候起居的人都没有。再说了，不过是个丫头而已。”

“父亲！”苏哲不情不愿地叫道。苏楠瞥他一眼，一贯严肃的脸庞上，竟然露出了点笑意来：“再说，这丫头，还是你带回来的呢。”

“我？”苏哲讶然。左看右看，那个叫琉璃的侍女也只有十五六岁模样，他前年归家以后是肯定没有往家里带丫头，少年时……他离家北上的时候那丫头能有多大？

“忘了？你少年的时候，成汉王宫……”

“啊！”

当年他随父亲征伐益州，攻灭成汉。蜀主出降之后，妻妾子女，尽数被槛送京城。那时候他只有十五岁哦，凯旋的时候已经转过年，是十六岁了，一刻也停不下来，整天在队伍里策马跑前跑后，有一次就捡到了这么个粉团子一样的小女孩，不知道怎么跑了出来，又饿又怕，哭得可怜。他问了几句，顺手就把人送了回去……

他反射性地伸手比了比：“那时候，她才这么点儿大呢！”

“对啊，才五岁。”苏楠点头：“她籍没入宫，两年以后，你娘在宫里看到她，顺口就讨了回来。因为活泼讨喜，就当半个女儿一样养着玩，一养就养到今天。”

他并指点了点儿子：“便宜你了。”

“母亲……”苏哲低下头去，颇有愧疚。算算时间，这丫头到母亲面前时，正好是他身受重伤、离家北上之后。母亲悲伤难抑，想来，养着这么个小人儿，也就是为了聊解寂寞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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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一念愧疚，或者说，因这丫头到底在他任性离家的时候，解了母亲几分悲愁，苏哲就再也说不出推拒的话。沉默片刻，他向父母欠了欠身：

“儿子遵命。”

他带了人告退。回到住处，屏退左右，苏哲看了她好一会儿，叹口气道：

“我不会碰你，但是你是母亲给的人，我也不能立刻打发你走。这样吧，你在我这里待个一年半载，等事情冷一冷，我在部下里选一个青年才俊，安排你出嫁。”

他摆了摆手：

“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