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考虑不周,辛劳了整日,我扶你回房歇息。”
他对满座宾客说了几句歉意的话,揽过我的肩,亦步亦趋,将六界使臣晾在了殿里。
打开屋门前,他竟是十分紧张:“拿不准你的喜好,我便猜着布置了一番,但愿你别嫌弃。若是不喜,明日我便差人去改。”
放在从前,在这张寡淡的脸上,我是万不能见到如此丰富多彩的表情,如今看来,很是惊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镜玄于是更加紧张起来。
我随意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玄色布幔,从檀木梁上垂下,坠以鲛珠,灼灼生华。侧面开一扇小窗,立着镜台。
“我深知你素不爱点妆,只是存了私心,想看你为我束冠,抑或是我为你描眉,任时光蹉跎,你我岁月静好。”
我看着他,像看一个陌生人。
假作真时真亦假,面具戴久了,原本的样貌早就模糊不清。
他踱步到桌前提起一盏酒壶:“我却不知这酒”
“是我差人去寻的,你知我向来嗜酒,再者人间成婚,都要饮一杯合卺酒的。”我斟了一杯递给他:“这酒,取得是患难与共,同心偕老的意蕴。”
“此意甚好,深得我心。”青瓷玉杯在他手中打着转儿,却没有喝下的意思。
我的心,一点点沉寂下去。
清幽的烛光跃着,黑金石壁上落下一片歪歪斜斜的剪影。
“你可是疑心我?”眸光流转,我抢过酒杯一口饮尽,落下眉眼道:“如何?你若是不愿,我不强求。”
“悦漓,普天之下,我最不会疑心的,便是你。”他给自己斟满一杯,尽数饮尽,随后坐在塌上,拍了拍旁边的位子。
我听话地坐过去。
身下是软貂皮,覆着绸缎,暗红的曼珠沙华大朵大朵开着,满室凄丽馥雅。
“你可知那么多花草,为何我唯独选了这彼岸花?”
我很是迷茫。他又笑了,神情却很是落寞:“你明明什么都记起来了,却独独忘了我,我却忘不掉那日你将替花遮雨的伞递给我,转眸一笑,人比花娇。”
“魔界不常落雨,我怕下雨了,便会想起你。”
大约三五万年头的时候,年纪尚小的我跟爹爹去幽冥探亲,确是见过大簇大簇的花,盛放在黄泉路上。那天是否下雨,我是否递过一把伞,却委实记不清了。
原来记性不好,还真是害人匪浅。
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我哑声问:“你为了什么呢?处心积虑铺一张大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似是想站起来,却因脱力跌落在塌上,捂着胸口,嘴角渗出几丝血痕:“你怎么知道你那杯酒”
我缓缓起身,拍了拍裙角的灰尘,轻描淡写:“两日之后魔族内乱,魔主不幸殒身,本君将会以一己之力平定河山,登两界尊主之座。”
“你竟是,什么都知道了…先前说的话,你都是在骗我?”瞳孔渐渐放大,他大口喘着气,满脸失望惊疑,我瞧着甚是解气。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我不过做了你未完成的事罢了。比起魔主撒谎的本领,悦漓自惭形秽。我只问一句,爹爹,娘亲,簿天,究竟是为什么。”
就是这样,因为我,因为他云淡风轻一句话,无可计数的神魔灰飞烟灭。
多可笑。
衣摆被牵住,透过枯骨洇出大片暗红,妖艳如曼珠沙华,在身上朵朵绽开。
他说:“悦漓,我是真心爱你,我从未,从未想过伤害你,你每次朝我走来,你在喜宴上说的每一句话,合卺酒”
我一根根扒开他的手指,面无表情回道:“别将你的野心嫁祸于我。若你没有试图用魔玉血环蛊惑我,我根本不会发现这一切,是你亲手葬送了与我的缘分,你现在说的每一个字,你的真心,都只让我觉得龌蹉不堪。”
他徐徐松了手,施施然展开扇子覆在面上:“我欠你娘亲一句对不起,终于到了亲自致歉的时候了。”
骸骨依稀湮灭在彼岸花海,如晚霞一般炫烂,那个夜里乘风而来,在我耳边温声细语道着不怕的如玉公子,终是安详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