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转过身来,眼睛稍微抬起看了十八一眼又迅速的落下,语气淡淡地说:“说了好多次了,你我皆受仙命,各司其职,无需叫我大人。”
十八也没答话,兀自走到树前。
山神在背后默默的注视着她,十八熟练地拧开葫芦的塞子,习惯性的放到鼻子边闻了闻,她的鼻子很好看,不同于小时候的圆润迟钝,她的鼻子线条清晰,鼻尖微翘。再往上就是一副低垂的温柔眉眼,睫毛长长的,往下看时会把瞳孔遮个七七八八,只透漏出一些零碎的光影,仿佛月亮在湖里的倒影却泛起了涟漪。
“这树,要开花了。”山神说。
“是啊,你也看到啦!”十八停下手里的活,也抬头往上看去。“前个儿我就看它长出了几个小花骨朵,那会还是绿的不太容易看得清,没过几日就长成这么大的花苞了,开了花就能结出果子,也许果子一熟,这树就修炼成正果了。”
说到最后她笑了起来,她笑的很好看,像春日的暖阳。
“你今日,在山下可曾碰到什么事。”山神望着她,突然问道
十八愣了一下,眼前瞬间浮现出陈书的脸,她这才发现,原来把陈书的样子记得那么清楚,怕山神发觉,她低头掩盖,“没有,一切如常”她平静的说道。
“如此,那便好。”山神还是静静地注视着她,十八觉得脸颊有点发烫,背过了身去。
“十八”山神又开口叫她。
十八转回来,“还有什么事?”
“无事,只是昨夜观星象,感觉,天气有变,这两日怕是有雨。你莫要出来走动,当心着凉。”山神仰起头,看了看天上,此刻,碧空万里,一览无余,丝毫看不出下雨的迹象。
“哦,每年惊蛰前后都要下雷雨的。我无妨。”十八淡淡的说道
嗯,山神点点头,随后化动神力,渐渐的消失在空气中。十八轻叹了口气:“怎么突然问了那么一句,我极少跟凡人讲话,只一次,被他瞧见了不成?”
傍晚时分,乌云黑压压的覆盖了上来,瞬间天就黑了下来,云中雷声滚滚,还不停的闪着电光。十八坐在自己的小屋中打坐,雷声雨声越来越大,弄得她有点心烦意乱起来。这时一滴水落在她肩头,十八睁开眼抬头望去,茅草铺盖的顶子这会开始漏雨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漏雨处由一个变成四五个。十八无奈站起身来,披上蓑衣来到屋外,屋外大雨滂沱,雨幕帘成一片片纱幕,让人瞧不清眼前。十八催动法力,折来好多枝叶,又抽取枝条将它们编成草帘,一层层的盖在房顶上,这才长舒一口气。
回到屋里,她点起一支蜡烛,蜡烛的光晕里她仿佛又看到朝阳里的陈书。“这么大的雨,山下不知道怎么样。”她想起陈书,这才发觉早上初见时,这个书生穿着很单薄,所以手才那么凉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念头,她转身出了屋子就向山下飞去,来到山下,她顺着记忆里陈书给她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陈书显然也被这场突来的大雨困在了屋里,老屋年久失修,也滴滴答答的在漏水。尤其土炕的上方,漏的最为严重。陈书把所有能接水的瓶瓶罐罐都翻了出来,水嘀嗒嘀嗒的落在不同的瓶子中,节奏不同声音不同,交织起来倒像是谱了一首曲子。陈书觉得有趣,随口说道:“逍遥者,无所挂齿,无所碍目,适志于物而不为物所困。”雨丝毫没有停的迹象,窗外也完全黑了起来,屋里又潮又冷,陈书点起柴火,披了被子,拿起一本书,坐在灶边上一边取暖一边小声的读着,读着读着,陈书就睡着了过去。他全然不知道窗外,十八正悄悄地从窗边的缝隙里看着自己。
十八找到了陈书的小屋,她轻轻的飞落下来,悄悄地来到窗边。其实她就算大步走过来也无妨,雨声掩盖了她所有的声音。破旧的窗户并不严实,陈书拿纸糊过,这会风太大,又给吹起一角,十八透过窗角向屋里看去。这个角度刚好正对着灶台,她看到陈书裹着被子,靠着墙角倚睡了过去,她又左右望了望,屋里并无其他人。她在窗外呆了一会,确认陈书是真的睡得很沉,这才蹑手蹑脚的来到屋里,她在陈书面前蹲了下来,忍不住又伸手去握陈书的手,陈书的手太冰了,但就是这双手,在河边向她伸过来的时候没有任何的犹豫。十八轻轻的低下头哈气,催动自己的灵力轻轻的输送到陈书的手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对眼前的人有着没来由的好感,也许我们会成为朋友,十八这样想着。手心里渐渐温暖起来,陈书的眉头也舒展开,熟睡的表情变得柔和。十八放开他的手,陈书迷迷糊糊的半睁了睁眼,眼前好像是层见过一面的姑娘,他全身都温暖起来,困意更甚,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陈书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还是湿漉漉的。他起身,却觉得身上暖暖的,也有了力气。往日的疲倦和怠意仿佛都消失了,这一觉大概是睡得很好。这会子外面又有人敲门,陈书赶紧整理好衣服出来,来人正是黄老汉。昨个雨下的太大,黄老汉担心陈书,所以雨一停就赶紧来看看,还给陈书拿了点吃穿用的。黄老汉说:“昨个雨太大了,这房子漏雨我是知道的,这不,雨一停我就赶紧来,帮你修补修补。”陈书连连道谢,黄老汉说,惊蛰时节雨水多,看这天气弄不好晚上还得下,这会就干活吧。
一连两三天,黄老汉就住在陈书这,帮他修补漏水的房顶,补补墙上的窟窿,哪有活就去干。二人闲暇之时,也聊聊天。陈书说了家中变故,黄老汉很是感慨:“这自古以来,民斗官,就没几个能斗赢的。历朝历代,官和钱都是一家人,老百姓是另一家。若是命好,摊上个清官,这一方百姓就能享福享个几年,那也得是一城的百姓都祖上积德啊。”陈书不解的问:“怎么只享福几年呢?”黄老汉说:“清官难做啊!清官大老爷也得吃饭养家,熬上几年清廉就熬不住咯。”陈书并不赞同这个观点,他摇摇头道:
“不是所有做官的人都会这样的,隋有赵公玄轨,一生清廉正直,修身自励。我朝狄公,刚正不阿,断案如神,为百姓所爱戴。此二人皆为为官者之表率。纵是清廉一生,粗衣粝食又有何妨,只要为百姓牟利,手握正义,就绝不会后悔。”
黄老汉听他说完,疑惑地问了句:“听你所言,你也要做官?而且要做清官?”
陈书坚定的点了点头。“只要我能做官,就要做一个维护一方百姓的好官。像我父亲那样的冤案,我再也不想见到了...”说到陈父,陈书的声音又暗淡了下去。黄老汉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你爹在天之灵,知道你这番志气,定会欣慰。......哎,你这孩子,比我家那个混小子好多了,我那儿,从小不学无术,这会在城里不知道混什么呢,他啊,有你一半懂事,老汉我就知足咯。”
二人又聊会别的,继续干活。等房子修修补补的差不多了,黄老汉就辞别了陈书回家去了。陈书把人一路给送到村口,又再三致谢,这才返回家中。
三四月份的连绵细雨让整个山都笼罩在雨水的潮湿气中,为了驱寒驱潮,陈书的柴火用的不少,好在背靠大山,捡柴还是方便一些。这日难得赶上放晴,陈书就背着竹筐进山去了。
山上的泥土还是松软泥泞一些,杂草又茂盛。为了拾一些能用的干柴,陈书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去。走着走着,陈书开始觉得不对了,周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静悄悄的,他朝四周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只顾脚下,没注意到已进了林子深处。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脚下都是凌乱的草丛,没有路也没有方向,偶尔几声鸟鸣从深处传来。陈书握着砍刀的手渗出汗来,他转身,努力辨别着来时的方向,寻了过去。
走了十来分钟,陈书还是觉得不对,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一模一样的景象。他再转转身,彻底的失去了方向。陈书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说坏了坏了,这深山之中多有危险,我被困其中怕是难以自保。这时,身背后传来一阵阵簌簌的声响,陈书后背陡然像蒙上了一层寒气,鸡皮疙瘩爬满全身,他努力镇定的想转过身去,把砍刀在手里又握了两握。突然,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两声悠悠的鸣叫,陈书赶紧扭头看去,只听得哒哒几声,接着从林子深处走出一头浑身雪白的小鹿,它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仿佛一只雪做的精灵。小鹿仰起头,又鸣叫了两声,刚才发出簌簌声响的草丛里一阵抖动,接着一个黑影从草里飞快的掉转头跑远了,陈书还来不及看它到底是什么,这生物就跑没了影。小鹿抬抬脚,跺了几下,陈书又向它看来,小鹿朝他点点头,转身朝一个方向走去。
陈书来不及多想,赶紧跟了上来。他跟在鹿的后面,不敢大声喘气,脚下控制着速度,保持着一个友好的距离。走了大约半个多时辰,陈书只觉得眼前越来越亮,再回头看时,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树林,来到一个小山坡上,小鹿往下点了点头,陈书跑来一看,山下正是自己的小破院子,不禁大喜。转身冲着小鹿抱拳,鞠了一躬。“今日多亏仙灵引路,陈书在此拜谢。”小鹿微微颔首,随后跑进树林又消失不见了。
陈书一边下山一边自言自语到:“我只在书中读过,山林有灵,变化万千,寻常人难得一见。没想到今日倒让我碰见了,真是奇哉,怪哉。”
陈书一路往山下走,快到路口的时候,只见一个女子的身影正站在路边,背对陈书。两个长辫垂在腰间,未带一钗,一身素衣长裙,裙摆随风轻轻的摆动着。听得背后有人来,女子转过身来,面向来人。
“姑娘!你也在这里?”陈书瞧见那模样的瞬间,不禁又惊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