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乃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意。每到这时,荷叶村的百姓都会聚集在村口戏台前,请当地有名的戏班子来举办“迎春仪”。
不过今年是个例外,台上站的不是“春神”和“花姑娘”,而是徐大人和宋大人。
“各位乡亲们家里的苦楚我们都了解,”徐多贵脑海中村长父子的哭喊声仍挥之不去,“因此我想号召各位一齐在这份请愿书上按下手印,之后我会将它上呈陛下,以求来年的赋税减免。”
众人闻此,开始小声交谈起来,不过事关重大,没人敢第一个站出来。
“不必担心我们拿它做文章,”戴着青蛇面具的宋端衣推波助澜,“如果一不小心,真遇到小人在这上面动手脚——污蔑诸位不安分守己种地反而皇上叫板,那第一个遭殃的也不会是你们。”
语毕,他高举右手,然后落在朱红印泥中,再郑重地将手印按在了竹纸上。
“有罪,我替你们担着。”他说。
徐多贵也跟着按下手印。
站在戏台下维持秩序的苗凤看见有个少年蠢蠢欲动,结果被另一个中年人拉住了。
“不管上书有用没用,不按手印,就怎么都不会有事。”
“就是啊,要是新来的官想要挣业绩,但我们这儿没钱给他收,那他岂不是要对着这份文书寻仇家了?”
“担罪说得轻松,可他们毕竟是朝廷的人,就算有罪也不会怎么样;而我们呢,一旦负罪,那就要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了!”
苗凤默默将两指抵在太阳穴上。
正在手印旁签名的宋端衣若有所感地望向她,而后对徐多贵耳语了些什么。
“诸位不肯立刻动身,无非是不安心,”徐多贵背着手,面上挂笑,“怕陛下怪罪,怕官府追责,怕庞氏报复。归根到底,是对办事的我们不安心。”
“没关系,这事不急,还有很多时间可以留给你们慢慢考虑。在此期间,我会用行动证明,朝廷钦差不是吃闲饭的——”
所有人的目光整齐地投向他。
“雨水日,我会让每家每户都有新衣服穿、有新鲜粮食吃。到那时,大家可以再决定要不要按手印。”
宋端衣小声质疑道:“怎么证明?你哪来的布匹粮食?”
“庞府,”徐多贵胸有成竹地笑道,折射出卓云舒胜券在握、淡定从容的影子,“庞府有那么多好东西呢。”
“那不都是要上交白水阁的吗?”
“庞府那么多钱粮布匹,全都收入国库未免太浪费,”徐多贵说着说着,笑容就淡了,“不是拿去给御花园多栽了几株奇花异草,就是给妃嫔们修了新屋子。苦的人还是苦,甜的人依旧甜。那我们可就白跑这一趟了。”
苗凤耳尖地听见了这一句,像在暗夜里发现灯烛、大漠里发现甘泉那样,猛地回过头去。
“我自然会写信征求刘大人同意,”徐多贵拍拍愣着的宋端衣,“不会作出违反律法的事的。”
“你,你完全是……”宋端衣欲言又止。
“我只是为他们安心。”徐多贵一边收拾文书等物一边说。
之后的十五日里,该清除庞府暗符的清除暗符,该写信给朝廷的写信给朝廷,该和当地三尺衙交接的和三尺衙交接,一切都有条不紊。谁都各司其职,谁都四处奔波,谁都难以会面。
戚云燕一直有意无意地躲着郁晚枫,宋端衣不时会到三尺衙里“探望”庞大福,徐多贵开始生出了和苗凤之间微妙的默契——无论多忙,二人擦肩时,目光总会碰在一起。
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郁爷终于在立春后的第十三天,带来了一个令众人如释重负的好消息。
“庞大福认罪了。”
随着算珠噼里啪啦声响的戛然而止,徐多贵欢欣雀跃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好啊!”
宋端衣用折扇掩去了笑意。
“都算明白了么?过两日是不是就能‘开仓放粮’了?”苗凤打开雅间的窗户,微凉的春风拂过每个人的鬓丝,妩媚多情。
“都算明白了,我和刘大人已经征得陛下同意,只收回庞府三分之一的钱财,剩下的都分给平民百姓。”徐多贵两只眼睛笑得跟月牙儿似的,他转而握住苗凤的手:“多谢田兄弟陪我们跑了这么多趟庞府来查账,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