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不愿到来的明天,被闹钟叫醒是一种最严厉的宣判,刺耳又急促的铃声仿佛在说——“你所不愿面对的已经近在眼前”。时间之河滚滚向前,惩罚一切有着这种逃避想法的人。此时此刻的我也是被惩罚的对象,就是不知同一间屋内的其他三人是否也是与我同样的心理。
简单收拾好床铺后便翻身下床开始洗漱,六点四十的集合时间快要媲美封闭式高中的早自习了,但与军队的军事化管理相比还是有些距离,因此似乎也无法对这个名为“军训”的存在抱怨什么。不过在我心中被吐槽的对象并非只有军训,还有刚才的闹钟,不过我并不是对它及时喊醒我这件事心存不满,而是对另一个姜岚设置的铃声很无语。
“哪有人会把《国际歌》设置成起床铃声啊?”想到这,耳旁似乎又传来了那一声打破寂静的“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身上不禁一阵鸡皮疙瘩,大哥,起个床的事儿至于吗……不管怎么说,之后一定要把这个铃声换掉——不行,马上就得换。我边想着边加快了手中刷牙的速度。
在食堂买了两个包子草草解决早饭问题后,我们便朝着集合地点奔去,集合地点不是田径场,而是昨天报名时的木兰广场。坦白说,即便是简单地走在路上这件事,也让我不大自在,无论是刚在食堂时还是现在,穿着军训服的我们都像是另类的存在。食堂的工作人员们穿着白色的工作服是为了保持干净、卫生,路上经过的人们穿着宽松短款的衣物,是为了抵御酷暑的侵袭,而我们呢?却是穿着一身臃肿的军训服,像是在玩什么愚蠢的cosplay。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看见我们的人们会自然地联想到:这是学校军训的要求,大学生军训一贯是如此的。幸好没有奇怪到让别人无法理解,我不禁松了一口气。
到达广场时,人群已经密集了起来,不过一眼看去,大多是陌生的面孔。霍钰、尹渊,我都没有看见,倒是昨天威风凛凛的毛教官,此刻依旧神气地站在广场前方的升旗台旁,他虽只是沉默地站在那,但我的脑海中却浮现出他昨晚怒吼着的模样。
没过多久,人群就陆陆续续到齐了,我低头瞥了眼时间:6:37。这时,因为身高原因站在我后边的朱铭突然开口道,“看来昨天的下马威很成功啊,这才军训第一天呢。”在我左手边的李向阳闻言微微一笑,“大家到齐的早,教官也就少了一个发难的由头,这应该算是好事吧?铭哥你说呢?”朱铭轻哼一声,似乎是对李向阳的话不置可否。
从昨天的动员大会开始,我就能明显感觉到朱铭对军训的不满。说实在的,我当然也不喜欢军训,尽管还未正式开始训练,大多内容对我来说还是未知的,但从昨晚的大会和此时身上的军训服,我也不难有所想象。但朱铭的话语中除了不满,还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对抗性,这是我所没有的,我只想尽可能顺利地把未来这为期两周的军训平安度过,过程中不想给自己找任何一点额外的麻烦。
几分钟后,毛教官就走上了升旗台,用他那自带扩音喇叭的嗓门向我们重复宣读了一些昨晚说过的话,另外又补充了几条新的规定,比如“不得无故请假”、“不得擅自离开队列”、“不得任意改变在队列中的位置”等等。
在他喊完话后,一个肥头大耳自称是校武装部部长的中年人又站上去开始讲话,不过他的嗓门就没法与毛锐相比了,即便带着扩音器,身处后排的我也听不大清,大意应该是欢迎我们来到云梦师大,勉励我们在接下来两周的时间里认真进行军训……噢对了,最后还没忘提醒我们在训练过程中注意安全——不过朱铭对此的评价是:“免责声明”。
部长讲完话后,毛教官又出场了,终于开始由他宣布具体的军训安排:立华书院21级八个专业八个班,划分为A、B、C、D四个军阵,每个军阵都配有一个教官,各军阵一般情况下在各自教官的带领下进行训练。
我们物理班和哲学班一道被划分为C军阵,于是我们就迅速地移动到了指定的军阵所在位置,而就在刚刚宣布安排情况时,毛教官身边的一个又高又瘦的男教官就已经站到了C军阵的前列。“想来这位就是我们的教官了吧?”我心中暗暗思索到,“希望是个性格随和的人,能让我顺利在他手下通过军训。”
当所有人划分好军阵并站定后,我们队列前方的那名教官开口了,一开口便是非常浑厚的男音:“记住你们现在的位置,看清你们的前后左右,都是谁!这就是未来两周你们的队列,不许随意交换在队列中的位置!”
听后我连忙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由于刚刚我们宿舍一起过来的缘故,除了个头较矮的袁林修站在第一排,我的左边和后面仍旧是李向阳和朱铭,前面那人我不认识。而因为我们分为男生队列和女生队列,我所在这列又恰好是最边上的一列,所以我右边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因为她戴着军帽,加上我也只是扫了一眼,所以并未看清长相。
“C军阵全体都有!向前——看!”闻言我赶紧抬头看向前方的教官。“现在,全体都有!目标二里半校区田径场,跑步前进!”说罢,教官一个非常干脆利落的转身,用非常规范的动作带头小跑了起来,见状,我们一列接一列地动了起来,跟在后面。
我注意到,队列中的有些人正有模有样地学着前方教官的动作,手的动作、脚的动作、跑步的节奏,而另一些人则和平常跑步没什么两样,至于我自己,在短暂的权衡过后选择了介于二者之间的方式:既不很规范,又不很随意。我觉得这样即便教官注意到,也不会苛责训斥,就算要训斥,我也不会成为那第一个。
跑着跑着,我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队列中有个几乎是手舞足蹈的人,我定睛一看,好家伙,这不是谷懿吗?只见谷懿一边“任性”地跑着,一边还不忘回头和身后的人搭话,看他那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在自顾自的“单向聊天”。
之前提到过,云梦师大没有围墙,自然也就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校园概念,因此我们到田径场的路就是街道和马路,过程中甚至还要经过一个闪着红绿灯的十字路口。要求一个五、六十人的队列在经过红绿灯时也保持整齐,这本身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至少对于刚刚开始第一天军训的我们来说是天方夜谭。所以,当我们到达田径场时,队列就几乎已经散成一团,在我前面的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换成了另一个,倒是朱铭还在我后头。
“C军阵!在我面前集合!”
应声看去,我们的教官正高举握拳的右手,笔直站在一旁的跑道上。我发誓,我真的很想尽力执行这个集合的口令,但并没有几排几列这样精确的坐标可供我“空降”,我只记得前后左右的人——准确来说只有左后。好在和我一样的人并不少,大家你来我往地在队列中穿梭、交换着,李向阳一开始就顺利地找到了我们,而不久后,我也重新看到了一开始在我右边的那个女生,但我总觉得我前面的人并不是一开始那个了……
过了好一会儿,骚动的人群才终于形成了一个方正的队列。这时,最前方的教官突然说了一句让我们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话:“第四排第四列!出列!”
我所在的位置正是第四列,我赶紧数起我的排数来:“一、二、三、四、五。”幸好我是第五排,诶?那这样的话第四排不就是我前面的人吗?我发现这一点后便下意识地看向我前面的那个个子不高、有些胖的男生。与此同时,这个男生似乎也意识到了教官所说的人正是自己,犹豫了一会儿后,只好小心翼翼地离开队列,走到了教官面前。
紧接着,教官看着跟前的那个男生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位置吗?”这斩钉截铁般的语气不像是询问,而像是证据充足后对嫌疑人的质问。
那男生听到这话后身体一抖,低下头不知在小声嘟囔着什么。
“你就是这样回答教官的问题的吗!?”教官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好几倍,震得队列中的我耳朵一阵嗡嗡。至于那个直面这一切的男生,此刻正哆嗦着。
“报……报告教官!我个子矮,站在后面……我看不见。”声音依旧不大,但这也只是相对刚才那道河东狮吼而言的,对于我们整个军阵来说已经够了。
可眼下教官似乎并不打算就此在这个问题上放过他:“这么小的声音,说给谁听!?还有,记住!回答问题的时候,要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此言一出,那个男生像是舍弃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突然昂首挺胸起来,大吼道:“报告教官!!我个子矮!站在后面看不见!!”
靠!这家伙,原来在音量这方面还藏着这种潜力,这突如其来的大吼着实给我吓了一大跳。可教官显然并没有被惊讶到,而是继续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得到我的允许了吗?”
“啊?”刚才还昂首挺胸的他突然就像蔫了一样。
“我问你,得到我的允许了吗!”教官并未理会他的变化,而是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没……没有。”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又变回了一开始的大小。
可话音还未落,就被人强硬地打断了:“那你为什么要换位置!”
“报告教官,我……我个子矮,站在后面看不见。”那名男生似乎就要哭出来了,却依旧只能机械性地重复刚才已经说过两遍的理由。
老实说,这名男生的个子显然不到一米七,站在刚才的第四排,想要视野不被阻挡恐怕都有些勉强,那么要更加靠后的原来的位置,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闻其声而无法观其人了?正当我暗暗思忖时,一个细微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什么狗屁教官,这不欺负老实人吗?”
哪怕不用回头,我也能听出这是朱铭的声音。好在天高皇帝远,朱铭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并未被教官听见,此时他正大声训斥着那名男生:“你向我汇报了吗!?未经汇报就私自调换位置,这是严重的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
说罢,他顿了一下,转头看向我们,“刚才来的路上,吵吵嚷嚷、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你们就是这么执行教官的口令的吗!?”
果然,来的路上包括刚刚集合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教官会借此发难,不出所料,刚才的那些,是打算杀鸡儆猴啊。
“军训的第一天上午!你们就如此的无组织无纪律!像什么样子!”教官一边咆哮着,一边用那怒火中烧的眼神恶狠狠地扫视着我们。
可相比于咆哮,更令我们不安的是,说完这句话后,教官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除了依旧环视着我们外,再也没有了其他动作。如果说毛教官的眼神像是典狱长在审判囚徒,那么眼前这个教官的眼神则像是狮子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终于,这片压抑难安的沉默由全场唯一能够说话的人打破了:“所有人!罚你们绕操场跑五圈!十分钟以后在这里重新集合!”
话音既落,我不禁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同时我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大多数人此时也是如释重负。尽管被罚跑三圈,但似乎是刚才的那股压迫感更让人难熬,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抓出队列的会是谁。刚才那个男生的惨状我们都有目共睹,所有人一起受罚,总归比被单独拎上去直面教官的怒火要好得多。
这个田径场的跑道一圈大概有四百米,五圈也就是两千米,要在十分钟内跑完。如果是高中时的我,根本不会把这当回事儿,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大学生的体质是不能和高中生一概而论的,眼下要在十分钟内跑完这两千米,对我着实是个不小的难题,更别提还穿着这身浮肿的军训服了。可即便如此,我也不得不在跑道上奋力跑着,谁知道要是没按时完成任务,这个教官又会整出什么新的狠活来?
就这样,一段不知多久的时间后,我终于勉强着跑完了五圈。在返回队列的时候,我发现朱铭已经站在原来的位置上了,看样子似乎跑完有一会儿了。但上气不接下气的我什么也没对他说,只是弯着腰,微屈双腿,双手按在大腿上,喘着粗气环顾四周:此时的队列遍布空缺,最多只有一半的人完成了任务,但眼下的时间,恐怕离十分钟不差多久了。
我抬头瞄了一眼教官,眼见他没在看我这边,就打算掏出手机看一眼时间。但就在这时,朱铭说话了:“不用看了,早就过了十分钟了。”闻言我先是一惊,下一秒扭头看向朱铭,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十分钟跑完两千米,即便男生能完成,那女生呢?肯定会有很多人没法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朱铭缓缓解释道,“所以那教官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我们都在十分钟内跑完,甚至只要我们别跑得太慢,估计他自己一眼时间都不会看。”
“啊,原来是这样。”经朱铭解答后我这才恍然,都怪我一开始就陷入了思维误区,只想着自己高中时所能达到的水平,以为这是一个虽然困难但可以完成的任务,却忽略了我们队伍中相当多人,尤其是部分女生的情况,这个任务对他们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朱铭似乎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点,想到这,我不禁又高看了朱铭一眼。
最后果然就和朱铭说的一样,时间大概过去了有十六、七分钟后,最后几个女同学才气喘吁吁地姗姗来迟。可就当我以为所有人都到齐了时,却突然发现远处还有一个人正却向我们跑来,我一看:好家伙,谷懿这家伙居然还在跑道上跑着!看那样子,别提多卖力了,而且似乎还呛到风了,边跑还边咳着,简直就差把肺给咳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