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立诚隔着人群瞥了一眼,很快就别过头去。
他为啥要躲去花园呢,还不是为了珍惜生命,远离贱人么。
然而,或许是荣立诚不能言的熊熊怒火感染到了老天爷,在这一晚,他心中震耳欲聋的嫉妒和嘶吼,居然召唤到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意外。它足以改变他的人生,把一切忘不了的回忆三振出局。
现场气氛正酣,众人忽闻一声闷钝的巨响,震感强烈,整个会场霎时地动天摇起来。那带着崩裂的大动静仿佛是被陨石砸了个正着,灯火通明的电气供给突然就切断了。
连松雨的身体在地板抖动的瞬间失去平衡,高跟鞋的鞋跟斜斜地一崴,顷刻间即被掀翻在地。周围应声倒下的人连成片,她还未反应过来,背脊便径直砸到地板。这感觉,和她毫无预警被丢进泳池时摔的大平板很相似,余痛一阵接着一阵涌上来,她几乎被摔懵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猛地有个人悬到了她上方。
她瞪着惊恐的大眼睛,望进对方同样含有惧色的黑瞳。刚才连滚带爬到她身边的唐嘉辉,并无太多在地震中自救的经验。而他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害怕会有什么东西从上面砸下来,不小心砸坏了自己的女人。
“别怕,别怕。我在这里!你伤着哪儿没有?疼不疼?”
唐嘉辉语无伦次地不停对她说着安慰的话,他俯低了,弓起背把连松雨护在身下。有辟邪葫芦保佑的二代会长,自觉吉人自有天相,哪怕就是有啥断梁下坠,也一定不会砸到他们。
整个大厅充斥着喧嚣凄厉的人声,连松雨费力地动了动,发现身体机能尚可,没磕坏了哪里。可能是太过震惊的缘故,躶露的手臂碾到了一层破碎的玻璃渣,血肉模糊的,她倒也没觉得很痛。
“连松雨!连松雨!”
头晕脑胀的晕眩里,她听到女人的哭声,高低各不同,还间或混杂着男人的吼声。其中,有一道耳熟的声线尤为突出。
记忆里,大少爷从来没这么激昂过。他一直是很冷静的,不高声说话,也不会在人堆里大声嘶吼。
“连松雨!连松你别动,别动!我已经看到你了!我现在就过来!”
每个人似乎都在大声呼喊。各种小名和救命,划过她的鼓膜。可是她却在这一片混沌之中,清晰地辩出了连修然的声音,她的男人,前面还斯斯文文站在那里和陈总交谈,下一秒就成了这副奔命似的惶恐之人。
唐嘉辉抬眼看到连修然打着手语的动作和他被恐惧支配的表情,心里五味陈杂。三人再次会和时,半跪的连修然紧张地轻拍她颜色凄惨的脸蛋,瞳孔震动不断,他差不多快失去聚焦的能力了。在确定连松雨能走能动之后,他没有再耽搁,立刻打横抱起她。
“嘉辉,赶紧起来,跟我走!”
什么都搞不明白的前提下,他们唯有快速向承重墙的壁角靠拢,不敢轻举妄动。被两人护在中间,连松雨抱着膝盖,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盯着灰尘弥漫的空气机械地眨眼。
室内的情况险峻异常,室外当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地动山摇之时,花园里的宾客哭天抢地,荣立诚不好好呆在原地避险,却一意孤行地要走不寻常路。他从地上爬起来,还没完全站稳,就低吼一声“不好”,径自向会场冲去。
凭良心讲,荣立诚原本是可以躲过这一劫的。
至少,他不应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冗长走廊里找人,也不该不要命地到处乱跑。兼职保镖的杜维压根都没机会拉住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刀子嘴豆腐心的少东家一溜烟没影了。没办法呀,刚才睁着眼说过瞎话的荣立诚,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自己的前前前女友。
于公于私,她都已和他没有瓜葛,再往深里想,她甚至还用尽一切手段,试图斩断他对她的情丝。
可他怎么能丢下她不管。连大小姐那么一副骨瘦如柴的缥缈身形,让他一捏就碎,一推就倒,她穿着垂坠的包身礼服,还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用脚趾想想,他都知道她压根迈不开步子,也没办法在这种群魔乱舞的情景下保持平衡。
万一她被人踩在地上起不来身,该怎么办呢?她会不会因为脚骨受伤而被困在某个黑暗的角落,企盼救星从天而降?
急中生智,在荣立诚这边是不存在的。他一急,就只晓得去找死。
一边跑一边喊着连松雨的名字,荣立诚的眼睛对着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人面扫过去,紧紧抓住自己的发根,濒临发疯边缘的他完全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可以想见,他并不是通俗意义上的良家少爷,他更不是什么英雄。然而对荣立诚来说,他这辈子做过的见义勇为事迹五根指头数的过来,每一桩,都和她有关。
这或许是命中注定,曾经遭遇的重大车祸没能把他弄成深度昏迷,倒是今日会场天花板上的一台吊灯,命中了荣立诚矜贵的身体。他那么高大健硕的一个目标,当然很容易在靶上爆出十环的好成绩了
意外发生后的接连三日,新闻头条雷打不动的标题是因管理不当而导致爆炸的烟花仓库,娱乐版头条则是依然不省人事的荣氏少东家。
一旦遇到大事件,社会分分钟教着学做人。荣立诚在医院昏迷的时候,专业或是不专业的自媒体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撰稿,绘声绘色地把荣立诚的身世背景和感情生活扒了个干干净净。百分之七十靠臆想,剩下的百分之三十靠旧闻。
豪门继承人一息尚存,就已在如火如荼的虚拟世界里变成了逆行的英雄。他们都说,有数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目击者,亲耳听到荣立诚在现场撕心裂肺地呼喊一个女人的名字。她养尊处优,是个十足的富家美人。有人疼,有人爱,就连当天发生那样的突发情况,都有两位男士为了谁先来救她而大打出手。
这自然是没有任何佐证的瞎话,但即便它再如何在逻辑上行不通,磕着瓜子仁的群众们还是买账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石榴裙摆下拜倒的骑士们前赴后继,个个儿都是本城家财万贯的少爷公子。持续卧倒中的荣立诚对漫天纷飞的八卦一无所知,他正赤手空拳站在地狱之门前,和挥着狼牙棒的夜叉斗法。只为回到人世去,再见一见那位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的坏女人。
荣家乱了套,唯一看似平静的人倒是杜维。主治医生办公室里,他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听着医生跟他汇报最新进展。据说吊灯其实砸得很巧,没有伤到要害,因此从理论上来说并无大碍
至于继承人为啥始终醒不过来,大家一时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听到这里,一直没怎么表达过激烈情绪的杜维,突然抓起了办公桌上的木制笔筒,以相当大的力量摔向地板。
他是有家教的,所以他不会冒失地上手折磨同行。悲到极致,他也只能用这种行为发泄不满。并且在砸完以后,杜维还十分诚恳地低声道歉,蹲下来把笔和筒都拾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