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镰刀、匕首或是暗箭,都是蒙面男人眼里认为不光彩的武器。
它们生来就与死亡绑定,是为了在暗巷阴沟里,在敌人不经意间,夺人性命的。
刚才身前那只孤身抵抗的螳螂,他忽然又回想起来了。
在被恩师供认,再次沦为奴隶的那一天,他在腐臭的牢狱里,迎来一只既血腥又残暴的螳螂,使用镰刀夺走了奴隶主和看守的性命,荒唐地成为了他的救星。
他竟然感到十分淡漠和自然,那挥舞凶器的动作,冷酷无情的神色,像是执行切菜任务一般,恰如毫无立场可言的自己。
甚至,包括那个杀手锏,也是他一直想要逃离的噩梦。数百只螳螂同时向敌人发起攻势,千刀万剐,这更像是一场刑法,一场虐杀。
他知道,这个招式,对他而言,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欲望就从此放闸了。
他也知道,自己杀再多人,都是无法获得荣誉的。
从保护父母和弟弟、到报答恩师的养育,再到……什么呢?他已经不记得最初拿起武器的心情了。
为了找到下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他成为现共和派的利刃。为了共和!他这样劝慰自己,至少是目前雇主的使命。
很简单的,作为工具,只需要捍卫雇主的荣耀就可以了不是么?更何况这么堂而皇之的理由,多么趁手啊!
重铸罗马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但在接到针对共治执政官的刺杀命令时,他感到很彷徨,他的行刺意向第一次发生了动摇。
这名军团的领袖骁勇善战又谈吐有礼,雷厉风行又温润亲民,这样的英雄会成为卑鄙的独裁者吗?现在成为共治执政官,又真的会损害罗马的利益吗?
在公共场合让一名英勇的领袖毫无尊严地死去,最重要的是,如此伟岸的人物居然死在自己这样肮脏的人手里。
这对罗马何尝不是一种折损和屈辱。
所以,在刺杀失败时,也是第一次刺杀失败时,在短暂的生气过后,他居然松了一口气。
而首次的刺杀失利,居然让他有些彷徨、犹疑,甚至感性起来,要不……就到此为止吧,自己的人生究竟有何意义?
很快,他在人群里注意到那个妨碍他的少年,他的肩上停歇着一只肥大的白鸽,很难让人不注意。
黑发,黑瞳,鼻子挺直、嘴唇微薄、耳朵张扬,像是两侧长出翅膀的巨石雕像,肃穆而神圣。
但清爽自由的短卷发则显得漫不经心、百无禁忌,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这个少年不属于这个荣誉至上(至少他是这么以为)、等级森严的世界。
但这份感觉竟然让他觉得万分熟悉,就像他那还懵懂天真但失散已久的弟弟一样,在父母双亡的落难日子里,似乎拥有着可以让他平静下来的力量。
直到他被买下,与咿呀学语???谁?
我认识你吗?
你为什么要阻拦我?
阻拦我……继续成为别人的杀人工具?
是时候斩断一切了吗?
于是,他带着某种奇怪的心情,决定会一会这位少年。
一开始,他只是打算小试身手,但没想到这个人身上有股死人的味道,作为刺客的他很熟悉,下意识觉得这个人不妙。
接下来——哦,黑发,黑瞳,原来不是弟弟。
最后——
终于,他被一个人逼到了如此地步。
终于,他使出了这个从未用过,又肮脏无比的手段!
终于,他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他可以自此死心塌地地堕落,毫无顾忌地行刺了。
直到他看到那位少年毫发无损地从硝烟里走到他的面前,对他的潘多拉魔盒轻笑说“不过如此”,冲垮了一切他甘愿沦为行尸走肉的理由。
……
他轻轻抚摸着怀里的兰花螳螂,白里透粉,确实美丽,自己还是第一次注意到。
美丽……吗?忽然,当初拾起匕首的心情竟又重返他心。
他回想起了在烧杀抢掠的强盗面前,在奋命死去的父母面前,他拿起匕首,颤颤巍巍地,挡在弟弟身前的那一个夜晚。
或许那,才是他人生中最引以为豪的时刻。
而那把紧握在他手里的小刀,也绝不肮脏。
他回头看向还蹲在巷里的少年,皎洁的月光打在少年的背影上。
原来,充斥着厮杀与恐惧的夜晚竟也可以这般宁静和圣洁。
共和还是独裁么?
那已经不重要了。
只要你能继续成为我捍卫荣誉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