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记载的语言太过复杂,呼延春一时看不会,就跳着看。
他见到一行字:“无根岛上,必有一藤,唤作缚王索。其或有名曰‘鱼难走’。藤但束物,火不可摧之,水亦不可。解铃只须……”
摘录的内容到“须”字后面就没有了。
呼延春早已看得血液沸腾:他先前读那一段,稀里糊涂地并不知道这个云空伯在讲些什么;但看到云空伯介绍藤蔓时,他便已知晓,这个无根岛,当是他此刻所在的岛屿。至于缚王索,则极有可能便是那些困住蓝鹰的藤蔓。
他想:“云空伯想说的是,解铃只须系铃人,要是我猜得不错,他接下来一定要说,谁上的缚王索,谁才能解开。那么,要解开蓝鹰身上的藤蔓,就得先找到用缚王索绑住它的野人。
“但这一点儿也不容易做到,因为我没有办法要求这群野人承认是谁干的这件事——事实上,他们也没有理由听从我的指挥。不过,管他呢!至少现下我已经知道该怎么救蓝鹰了。这可真是托云空伯的福!
“但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个岛上的情况呢?他说这叫作‘无根岛’,被四个巨大的涡旋包围着。涡旋势均力敌,围绕着无根岛转动。当某个涡旋势力突然增大到最强时,岛就会被吸引着靠向它。
“难怪最近太阳出来的方向都变了许多,却原来是这个岛被四周的涡旋带动了。”
他急切地翻阅起那本书来,想当然地以为那本书里面还藏着些云空经的残页。
但是,无论他找得多么认真,把布言全部的书都翻交了,他都再也找不到其余的残页。
呼延春高涨的情绪顿时又低落了下来,想道:“这个云空伯也不知道是何许人也,竟然把岛上的事了解得清清楚楚?他自己想必又是没有到过这个岛上的,不然也不会说无根岛上‘必有一藤’,而是会说‘有一藤’。”
让呼延春坚定云空伯并没有到过这个岛上的,不只是那句‘必有一藤’,还因为云空伯在那张残页里对缚王索的细节描述有所偏差。
书上说,缚王索该是有着光滑的外表,实际上它非但不光滑,还粗糙无比,绑在人身上一小会儿都要留下红印。
当明白这里再不会找到余下的云空经后,呼延春就仔细端详起那张残页来。
这本书虽然叫“云空经”,却一点都不简洁。残页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字,但都是云空伯在发个人的牢骚。
比如,在引出无根岛后,云空伯又毫不吝啬地加上了各种自己的观点。他一会儿认为这样的岛世上应该只有一个,一会儿又认为有多个。
在引出缚王索后,他想必也是发了不少牢骚,只可惜呼延春看不到。
他想:“想来这个云空伯一定是雾狄帝国里面的一个绝世高手,闯遍大陆各地,见闻非凡,遂持笔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写了出来,还加上了自己的各种推理与看法。只不过,他似乎没有钱出书,只得先写下来,不然我早就应该听闻过这个《云空经》。
“但是,这张残页怎么回事?难道……”他的眼睛忽然闪烁起来,“难道云空伯竟就是布言?嘿嘿,一定就是这样!不然当初我问他要这些书时,他干么极不情愿?一定是他知道自己的经书有一张残页还藏在这些书里,而他又找不到了,是以在找到残页前是万万不能将书交到我手中的。哼哼!我早该知道,这个家伙太不简单了!”
呼延春想到这里,也不再纠结于残页上的内容,反正日后可以再慢慢向布言讨教。
当下整理了周边的环境,就要退出异时空。
忽然,他只觉得异时空里温度骤降,继而地面也跟着晃动起来。
“这里是异时空,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他疑惑着摁了摁当归戒,两个人就退出来了。
他本想着会像那日在自家的石室一样,退出异时空后仍是回到树上。
但现下他二人却都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紧接而来的便是西海上工的拳头。
呼延春的鼻子挨了一下,摔到后面去。
他惊恐地想道:“又要着这个狗贼西海上工拿了去了!我们在里面待了那么久,他竟和发觉了我们的行踪一样等着我们出来!”
他猜得一点没错。
西海上工常年冒充他人名号,虽然靠此捞了不少钱,却也因为担心被真正的西海上工发现而惶惶不可终日,便有了极强的警惕性。
他第一拳打在那棵大树上时,便已敏锐地发现树上的异状:他一拳打下去,整棵树都摇晃起来,唯独一个枝头岿然不动,连一片树叶子都没有跟着摇曳。
他立马想到是有人躲在了时空匙里面。
因为这世间的时空匙花样繁多,有的大得可容人,有的小得只能放几袋谷子,却都有一个共性:
当时空匙的主人进入异时空后,会在原地形成一个空明体。
这个空明体近水则似水,近火似火,近树似树。
若是有人被追杀着跑到一块石头后面,用时空匙打开了异时空,躲到了里面,等追杀他的人赶到时,就会发现人已像原地消失了一样,就是因为空明体已经自动融合周围的背景。
不过,并非所有的空明体都不可被观测,恰恰相反,它是很容易被观测到的。
因为空明体能够吸收一部分能量,修士只要朝着有空明体的地方释放内力攻击,哪里没有受到侵损,哪里便是空明体之所在。
因而,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遇到危险——更确切地说,是来自修士的危险时,躲进时空匙里面是很没脑子的做法,因为那等同于作茧自缚、画地为牢、引颈受戮。
西海上工感测到树上的空明体时,心里很吃了一惊,惊的是这个岛上竟然还有除他以外的修士。
他见躲在里面的人迟迟不肯出来,就汇聚起两大道水柱朝其打去,把那棵树打倒,空明体也掉落在地上,与土地融合。
他又接着打出好几记,将其打得晕头转向,是以呼延春在里面才会感觉到地面晃动。
在见到呼延春和叛徒残耳野人从里面出来时,西海上工又吃了一惊:“又是你,还有你这个狗奴才!”
他因为父亲的事,原就积了一肚子火,现下真恨不能将呼延春和叛徒活活烧死来泄愤。
又见呼延春手上拿着一张蜡黄的纸,神神秘秘的,他便一把将其夺过,看了几眼,发现并不看得懂上面的描述,就随意地将纸揣进口袋里。
“看在你这个残耳朵的份上,我就给你们个机会选择自己的死法。”他朝呼延春说,确信呼延春是一定可以听得懂他的话的。
谁知呼延春却刻意不理会他,就像当初瞧不上他爹给的小骨币一样。
“你不是野人,却一直混在他们当中,一定有所图。你既然都要死了,就不妨畅畅快快地将一切都吐露出来,我一定让你好死的。”
呼延春嘴一张,做出要回应他的动作。
西海上工正脸看向了呼延春,一口痰就不偏不倚地吐在了他的额头上。
怒不可遏的西海上工掐住呼延春的脖子,一个又一个地扇巴掌,直扇得他两眼冒金星。
他现下对呼延春的毒打,差不多和那日族长打呼延春一模一样了,只是他的武功比之族狗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对呼延春造成的伤害也就有限。
西海上工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见无论是呼延春还是叛徒残耳都嘴硬无比,觉得一刀杀了他们太过便宜他们了,于是把他们打得半死不活后,又喂给他们些食物,待其恢复体力后又接着打接着折磨。
如此虐待数日,直把呼延春弄得精神恍惚。
他一点儿也不想遭折磨了,当然也不想立马就死去,更为重要的,他也不想屈服于狗贼西海上工。
他想着:“我们在外面受这么大折磨,布师傅竟不肯出手相助!他躲在里面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竟也被狗贼西海上工捉了杀了?”
越想越迷惑,越迷惑越想。
常言道:思胜恐。
此刻他想得深,竟也不那么惧怕西海上工的折磨。
实际上,此刻烈日当空,脚踩在地面的沙子上都要立马被烫红。西海上工耐不住炎热,早就回洞里歇着了,只留下几个野人看守着外面绑在木桩上的两人。
残耳以前在部落里颇有威望,现下他几个眼神瞪了瞪看守着自己的人,就把他们吓得不轻。
强光不偏不倚地射在呼延春的脸上,他只好低下头去躲避。
这天,西海上工就像突发慈悲一样,只随意打了他二人几鞭后就停手,然后离开了大本营,久久不归。
呼延春才略感宽慰,眼前就站着一个人——正是西海上工的老爹,他正在吃着一个不知名的野果子。
他问:“你们两个畜生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龙阳之好被他发现了?”
呼延春早就被折磨得麻木不仁了,无论老贼的话说得多么难听,始终是一句话不说。
老贼又叫来一个野人,问是怎么回事。
但由于语言不通,野人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老贼却是一个暴脾气,见野人迟迟不回答自己,连肢体语言都没有,还道是自己被无视,转手就将一个巴掌打在那个野人的脸上。
他人已老,打起人来却仍是不轻,直打得野人晕头转向。
只不过,这一使劲,他手中还没有吃完的野果子就掉落在地上,沾了一身灰尘。
老贼好不容易吃到这么可口的果子,心里自然愤怒。
他把果实捡起来,递给那个野人,说:“吃了它!”
那个野人如何肯。
老贼想:“你们都得听从我儿子的,我儿子又听我的。你敢违抗我的命令,就是找死!”想着,左手拿着的脏果子直接拍到野人脸上,野人脸上顿时糊上了脏兮兮的一潭东西:老贼的口水,果汁,还有灰尘。
“蠢奴才,以后见着我绕道走,不然打死你!”老贼很是得意。
不料,那个野人抹掉脸上的脏东西后,粗大的拳头径直打在老贼的后脑勺上,只那一下就把他打倒在地,动弹不得。
接着,他大叫一声,立刻就有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他们窃窃私语了一番,随后散开,各自拿上趁手的兵器,对着大本营的一切开始抢砸起来。
这是暴动!
加入暴动的人越来越多,但他们显然都有一个目的:抢别的野人的小骨币。
混乱一开始,就有野人将躲在石室里面的西海上工他娘也押了出来,对其拳打脚踢。
呼延春注意到,这些率先发动暴动的人,毫不例外是那日布施大会上拿到了假币的人。当下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他们并不蠢笨,连那是假币也看出来了。想是他们拿了假币后,和那些得了真币的人一对比,就已知自己上了当。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一下就激怒了得了假币的野人,他们私下里商讨后,决定在某刻发动暴乱,抢夺其他野人的钱币。又碰巧今天狗贼西海上工有事外出迟迟不归,碰巧老贼激怒了那个野人,于是就发动暴乱。”
打斗愈演愈烈,洞外面在打,里面也在打。
才一会儿,这里的人就死伤过半。
或许是那日野人们都看到了呼延春并不曾得到钱币,他们暴乱归暴乱,竟是谁也没有把气撒在他和残耳的头上。
西海上工的妻子今天一早就出去了,不知道是去看海还是去树林里玩耍。
她从外面回来时,正好赶上暴动。
呼延春很是担心会有哪个不要命的野人过来一矛头将他刺死,向那妇人喊话:“西海上工的妻子,救救我们!”
妇人先前见呼延春和残耳被西海上工带回来后,一言不发,只道他们是部落里面叛逃的野人,根本不将其放在心上。现下听到呼延春说话,大吃一惊,连忙小心翼翼地来到他们身边,解开了绑在他们身上的绳索。
“你不是野人,却怎么不早说?”妇人问。
呼延春快速活动了几下筋骨,说:“快走,待会儿再告诉你。”
他们跳进灌木丛里,打算借着灌木丛的掩护逃离这里。谁道灌木丛里同样躲着一群野人,多是老弱病残。
原来这些人自暴动一开始,就躲进这灌木丛里,并不想参与暴动。
他们见到呼延春三人躲了进来,并不声张,只道他们也是和他们一样进来避难的。
呼延春却不知道他们这样想,心里只觉得现下真的是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便带着妇人和残耳轻手轻脚地移动于灌木林之间,逃离这里。
走了一段距离,虽然仍可瞧见大本营,但已听不到那些瘆人的打斗声。就在呼延春终于松了一口气时,身后突然窜出一群野人来。
“追来了,追来了!”呼延春说给妇人听,因为残耳并不能听懂他的话。
妇人又哪里有什么主意:“急有什么用!”
但那后来的野人只是快速地从他们三个人身边跑过,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呼延春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原来他们也是逃命的,哈哈!”
“你笑什么?”妇人仍是担惊受怕,见到呼延春大笑不免又是奇怪又是反感。
“大姐姐,我先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到这无根岛来了?”
“谁是你的大姐姐!”妇人很生气,用手在耳根处一扯,一张面皮就掉落下来。面皮之下,竟是张年轻的俏脸,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呼延春惊讶这女子竟然会使易容术,道:“虽然这样,我还是该称呼你一声姐姐,因为我不过十六七岁,你不会比我小。”
那女子道:“十六岁便是十六岁,十七岁便是十七岁,又怎有十六七岁?”
“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妈按的是我们族内的历法,不按大陆上的通历。两个历法走了一个月,就是现下这个时候。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候,我可能是长了一岁,也有可能没长。”
女子说:“我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哪个族有自己的历法,怎么,你的族很大么?”
“不大不大,一共就五百多人。”
“那两个历法之间难道不可以换算么,你从此刻往前一推,不就算出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么?”
“懒得算了,再说了,他们说我很笨的,我也这么觉得。”呼延春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来历呢。”
“我原叫全灵儿,师傅给取名鉴灵。”
“你出家当尼姑了,怎么还有法号呢?”
鉴灵白了他一眼,道:“不会说话就别说。我师傅是西海上工,岂是那些妖尼姑可比的?”
“什么,西海上工不是你的丈夫吗?”
“不是。”鉴灵说,“你想必也看出来了,岛上的那个是冒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