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耳忽然指着远处的一条隐隐约约的河流,呜呜哇哇地叫唤,同时手已拉着呼延春和布言两人朝河流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带我们去河边干什么?”布言问呼延春。
“不知道,”呼延春边打量着那股草绳,边漫不经心地说,“去看看就都知道了。”
几人穿过潮湿的森林,很快就来到了那条河边。
河水很宽,绿森森的,两岸高大的树木遮挡住了阳光,少有阳光照到河面上,因而使之更加鬼气森森。
有两个野人跳入水中,三下两下游到一大片茂密的水草中,将水草推开,便有一艘五米有余长、两米不足宽的独木舟呈现出来。
他们划着舟来到呼延春等人面前,示意他们上舟。
呼延春第一个登上去,因为他还从来没有做过像模像样的独木舟——尤其还是由野人打造出来的。
布言看了看这艘简易得不能再简易的独木舟,想到自己以前坐过的船也不知道有多少,像今天这样子丑陋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快上船啊,布师傅!这舟够大,翻不了的!”呼延春在舟上提醒了他一下。
布言只得极不情愿地上了舟。
要是这里的野人稍微再开化一点,他们一定可以通过布言的种种行为猜到他们所载着的两个人的真实来历。
高大的树木在河岸两侧拔地而起,倒映在河水中,营造出一幅宁静而神秘的景象。青葱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是大自然的奏乐。
这几个野人划起舟来,就像根本不会感受到疲乏一样。哪里有水草缠绕,哪里有伸到了河里的树根,他们都能轻而易举地预判到,并且躲过,丝毫不逊色于黑水滨最有驾船经验的船夫。
在小舟上蹲了一个时辰之多,几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将小舟藏好后,残耳野人带着呼延春二人来到一大块草甸子上。
草甸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野花。可以看到有些草被人踩过,但又顽强地站了起来,尽管已不能再恢复到最初的高度。
残耳野人打了一声口哨,那及腰长的野草里就出来十几名野人,左臂都绑了草绳,想必是和残耳野人一伙的。
呼延春此刻才发现,眼前的大草甸子下面,居然有一条静静的溪流。这条溪流并没有其固定的河道,而是一整片地流淌于草甸四方。如果不认真看,几乎人人都要认为它是一摊又脏又臭的死水。
这几个野人走在泥淖中,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们用草绳绑着一个同伴,确切地说并不是他们的同伴——因为这个俘虏的左右手都没有绑着草绳。
呼延春此时才发觉到这个俘虏的眼睛周围抹了一层奇怪的颜料,说与布言:“布师傅,看来我们卷入到了他们的帮派斗争之中哩!这手上绑了草绳的野人是一派,眼睛周围抹了奇奇怪怪的东西的野人又是另一派,只怕还有其他的派别。”
布言不语,并不再想搭理呼延春,因为他认为呼延春混入野人部落去寻找蓝鹰的方法实在是愚蠢至极。
呼延春想问残耳野人为什么要绑架他们的同伴,但他的动作比了有一会儿,就发现自己不认识野人的沟通方式。野人也不认识他临时臆测出来的一些手势。
为了避免被怀疑,呼延春就此打住,不再多问。
残耳野人愤怒地朝那个被绑着的野人脸上打了一巴掌,发出奇怪但是令人心惊的声音,像是在威胁、在恐吓他。残耳野人的一脚再要打去,被绑着的野人却一个鲤鱼打挺,站立起来,就要跑。
但显然是不可能的,草绳帮的野人已经拦在前面了。
就在草绳帮的野人要大肆教训这个人的时候,四周又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正是野人们光着脚踩在泥潭上发出来的。
呼延春看时,周围已站满了新来的野人。这些人眼睛周围抹了黑不黑红不红的颜料,想必就是那被草绳帮绑起来的野人的派别。
新来的黑眼帮虽然将以残耳为首的草绳帮团团围住,但两个派别的人数却不相上下。
这几个野人虽然不认识道理,但是想要区别一下数字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当下两个派别谁也不服谁,又都看到了双方人数相当,也不待谁发号施令,两个派别的人就打了起来。
这几个野人打起架来,一点儿也都不输于岛屿外面的人。
几十名人中,有的人飞速地捣动长矛,以攻为守;有的人在敌人的长矛刺来时,一把抓住对方的武器,利用自身优势将长矛夺过,又反过来刺杀对手;有的人见到这么瘆人的场面,吓得东躲西藏,但是却被好战的野人逮住刺杀了……
才一会儿,野人中已死伤过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完全没有了方才的那种草茎味。
呼延春在战斗打响的一刹那就躲到了布言的后面,告诉他:“布师傅,现下我的功夫尚未恢复,得让你保护我。”
“这些都是你自找的。”布言说着,黑眼帮一个野人的长矛已向他二人刺来。布言只伸手一接,那柄长矛就动弹不得。他手里微一使劲,矛头与尾便断开,矛头射向另一个前来攻击他们的野人,在他的胸膛上打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呼延春见了,竟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这里的野人要是死在他和布言这样的修士手上,他心里就会有深深的负罪感。当下说道:“布师傅,我们走吧。你唤来你的红鹰,带我们离开这群野人。”
布言嘿嘿笑道:“此刻我只需一个卫技,就能将这里的人消灭干净。”
打斗着的野人也慢慢意识到布言的厉害,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黑眼帮野人朝他和呼延春围拢。布言左手紧紧抓住呼延春的右臂,脚微微一弯,眼看就要跳出包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谁道此时大草甸远处又传来一个声音,声音并不洪亮,但是显然分量十足,因为那群打斗着的野人听到了这个声音,登时止戈,做出恭恭敬敬的姿态,迎接这个来者。
这是一个年老的野人,臂上没有绑着草绳,眼睛上也没有抹上了丑陋的颜料。他看上去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又像是一个四十多岁但显老的人。
他自从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来,手里的拐杖就挥舞个不停,口里重复喊着“春猪、春猪”这两个音节。野人们似乎都极其惧怕他的这个样子。
“春猪?”呼延春疑惑不解,“布师傅,这个手执拐杖的野人说的话似乎不大一样。”
“他是想骂这群自相残杀的野人蠢猪,但是学不到人类的精确语言,念成了‘春猪’。”
“你说得对。”呼延春说,“那么,究竟是谁教他这么说的呢?”
“想来就是那个给他们骨币的人。”布言说。
“那么我们还该继续混在他们之中,搞清楚事情原委。”呼延春说,像是建议,又像是命令。
“你不要忘了,我们留在岛上是找蓝鹰的,它是我的伙伴,却是因为你而丢的!你无论什么事情都想要掺和一下,无论什么热闹都想凑上去看一看,到头来一定要吃亏。”
呼延春听了这句话可不大同意:“你为什么老是要否定我的选择呢?”
说着手指了指那些正在动身离开的野人,说:“他们要离开这里了。我也要跟着残耳他们去,一定要看一看这个岛屿上还有哪个人类。你也要跟着我去么?”
“麻烦。”布言嘴上这么说,身体已经跟着残耳这些野人,重新登上来时乘坐的那艘小舟,顺流行驶。
在舟上,呼延春用手语问残耳的耳朵哪里去了一块。
残耳做了一个用力咬的动作,但是呼延春并不明白。
布言在一旁说道:“他说,他的耳朵是在一次打架的时候,被敌人用牙咬掉了一块。”
“你能听得懂他们说话?”呼延春说,但随即又反应过来:“哦,我倒差点忘了,你连鸟的语音都听得懂,还会听不懂区区几个野人的话么?”
“嗯……”布言说,“你道刚才死了多少人么?”
呼延春顿了一顿,说:“那个拄杖的一来,他们就和收到命令一样,立刻止戈,又立刻离开了,我即便是想要看看他们的伤亡也总得留下来数一数的吧?”
“臂上绑草绳的死了九人,伤三个,眼睛上怪乎乎的人死了十五个,伤六个。”
呼延春露出惊讶的表情:“布师傅,你怎么能够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刚才你不也是忙着对付他们的么?”
“如果你要修行,这些都是你以后要慢慢练的。一直要记到和对手打架过后,能够清清楚楚地说出他用了哪些招式来对付你的地步。你慢慢便会知晓这些。
“我想告诉你的是,他们的队友死了,他们两方的人连给死者下葬都不愿意,便匆忙离开,仿佛那些死去的人本就是该死的一般。这说明,他们有我们人类的体形,但是本质上仍是野兽,没有我们的伦理观念的。”
呼延春惊慌地看了看身边的野人,看到他们一脸平淡,显然没有意识到周围的这个瘦高瘦高的布言已经狠狠地将他们骂了一顿。
布言可不管:“而且我现在还要告诉你,如果不是刚才那位执杖的老野人想必在他们的部落里面分量很足,他们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这些人是极有可能将死去的同伴身上的小骨币抢到自己手中的。因为野兽本质上仍是贪婪的。”
“哦哦。”呼延春尽管对周围的野人的看法改变了些,但内心仍是想要看看那个给野人小骨币、教他们骂人的人类。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令他马上明白的,那么呼延春就一定会比疯了还难受——似乎打他一出生,他就肩负着探知周围谜题的任务。
小舟又行驶了很久,最后停在一个开阔的水面处,藏好,几个人又步行起来。
残耳野人等人走起来健步如飞,只因已经习惯了长途跋涉,布言武功高强,走起来也是毫不费力。唯独呼延春丧失了武功,没有卫气帮持,走了一截后就慢了下来。
他心里暗骂:“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只敢留名不敢留下人的‘西海上工’,让他帮我恢复功力。不然,现下的我连野人都不如,如何向那族狗挑战?”
好在并未走上多久,他们已经来到了终点。
这里是岛上少有的开阔地带,足有十余亩阔。
这块平地背靠着一座石头山——完完全全由石头组成的山,没有任何植被覆盖。
最醒目的,莫过于一棵倒下来的参天大树。这棵大树起码有百米高、十米粗。
其从西面倒向了东面,横亘在这块平地上。
这里遍地都是小石子,呼延春一干人踩在上面,只觉十分不适。残耳野人正带着他的部下走向石头山。
越靠近那山,几人脚下踩着的地面也越平、越不硌脚,只因这里的野人早就从海边运来细沙,铺在上面。
最让呼延春惊讶的是,这棵倒下来的古树竟然被当地的野人当作了庇护所。
大树倒下来的那天,砸死了几个野人,野人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他们原是住在那个石头山里的,大树刚好挡住了他们进出石头山洞口的门。他们本想合力将树抬走,但树没有抬走,倒又压死了他们中的几个野人。
他们又转变策略,想要将树分成几块,依次运走。由于没有刀具,在他们将大树的小枝小杈分离干净后面对粗大的枝干时,他们的这一计划也宣告破产。
最后他们只得主动去适应这棵树,在它的枝枝杈杈上面盖上兽皮,又在兽皮下的地面上铺上软和的树叶,就形成了一处一几个的小房间。他们白天、晚上都睡在那里面。
呼延春从大树旁边走过去时,立刻就有来自大树里面的野人的眼睛盯着他。
他趁着残耳野人的不注意,跑到大树根部一探究竟。
树根被拔出,根须也被带到空中,地面上就出现一个二十多米宽、最深处近十米深的巨坑。密密麻麻的根须悬在半空中,竟如同一棵枝繁叶茂的新树,在地面上投出一大块绿荫。
有的根须仍固执地扎根于土中,但已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足以救活这棵大树了。
呼延春仔细看时,发现这棵大树的根有相当一部分还留在了地表之中,否则只怕眼前的这个坑还要更大、更深些。
就在他矮下身子,将右脚探入深坑之中,想要下去看看时,一双孔武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竟是直接将其提起。
“他们像要带我们去个什么地方。”布言将他放下,手指了指远处看着他们的残耳野人。
呼延春耸了耸肩膀,问:“布师傅,你以前见过这么大的树吗?”
布言正色道:“听着,我自从来了这里,便觉得我那蓝鹰的气息更强。它很有可能是在这里,你也要帮我留意着些。一旦见着了它,我们就走。”
“但愿吧。”
他们和残耳野人来到靠近树冠的树干处,这里摆着一大块石头。残耳野人踩在石头上,双手攀在树皮上,吃力地登上树干,示意布言和呼延春也像他一样做。
布言只轻轻一踮脚,身形就跃到残耳野人身边。只有呼延春费了很长时间才登上去。
残耳登上树干后,用手掰开四周的枝枝杈杈,就有一个洞口显现出来。
这个洞口口径仅仅一米之多,人只能爬行着进去。
残耳野人进去后,呼延春也学着他的模样爬了进去,布言又跟随其后。
洞口最初极其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到得后来,已经慢慢地开阔起来,连口径也变得大了起来,可以不用爬行了。
借助残耳手中的火把,呼延春发现这个石洞穿过的石头质地并不一样。
在石洞初起处,石头较硬,那里的洞壁都十分粗糙,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划破皮肤。
而石洞后面,石头变得渐软,洞壁不再粗糙,变得光滑起来。
外面的洞难凿,里面的较易,是以两处的洞口口径才相差得那样大。
残耳野人的火光照在岩壁上,突然现出一个台阶。残耳野人见到了台阶,整个人欢呼起来,仿佛刚做了一件非常畅快的事。
他将火把交给呼延春,命其照亮台阶下方,自己则准备下台阶。
火把照时,只见下方是一小块平地,平地四周又有好几条通道,或大或小。台阶约莫有一人高。
只见残耳野人手指紧紧攀住一小块岩石,双脚慢慢贴着石壁往下爬。忽然手一松,他已经安然无恙地站在了下面的地面上。
他又示意布言他们像他一样跳下来。
布言随便一跳,便安稳落地。
呼延春学着残耳野人的模样,也下去了。
残耳野人接过火把,在前方带路。呼延春却不知道从哪一刻起鼻子就哼哼哈哈地嗅个不停。
“这里面一股霉味,有什么好闻的?”
呼延春却并不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