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死死拉住大门，指甲开裂出血，他像个哭闹的幼儿，看着地上被像垃圾捡起来清运的衣服大叫：“别拉我！我的朋友还在里面呢！”

他求饶了:“我的朋友还在里面，让我进去——”

手指被掰开，光扑通摔在地上，对着自始至终如一座黑色墓碑的大楼，撕心裂肺地喊道:“雅美——桐生——”

初夏，几场暴雨用湿冷的水汽洗刷着大街小巷，晚上10点，夜色如墨，新宿区商业街一处边角的理发店内，一群系着蓝带的理发师将一个坐在镜子前，胡子拉碴男人团团围住。

“瞧好了，要这样剪。”

为首的男人身材瘦高，保养精致，胸牌上印着“首席理发师伦纳德”的花体字。伦纳德拿着梳子剪刀，对着座位上的男人胡腮处指指点点。

“刮面，最重要的是保持舒适，要细致！”

旁边几个学徒模样的蓝带小年轻拿着剃刀跃跃欲试，可伦纳德从把顾客引进门的礼仪讲到洗脸最合适的温度，再讲到揉搓润肤霜的手法，喋喋不休的讲述很快引得学徒们不耐烦起来。

很快，一个小子还没等他说完，就对着坐着的“教具”就上了手，一剃刀下去，胡茬没去干净，还留下了一条血痕。

“池田！怎么搞得！我还没说完呢！”伦纳德崩出高音！

血从男人的下巴一点点渗出来，伦纳德忙拿起棉棒去擦，一边数落池田：“你看看你！把青宇的下巴都割破了，真不像话！”他一边安抚受害者，“唉，不严重的，光。”

被叫做池田的小子则耸耸肩，笑道：“没事的，乡下人的皮都很厚的，是吧，青宇光?”

胡子拉碴的青宇光呆呆坐在椅子上，没有任何反应。

伦纳德没好气地挥挥手：“行了，你们回去给我拿气球练习。真不知道你怎么通过的职测考试！”

到了下班时间，池田等人呼啦啦散了，伦纳德把光的伤口处理好，顺便把他的脸刮干净。窗外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青宇光慢腾腾从椅子上下来，帮着伦纳德收拾打扫，准备关门。

“你的朋友有消息了吗？”

光摇摇头。

伦纳德伸手探了探屋外的雨，注视着光：“光，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店里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说现在分头剪层次的方法都过时了，还说东京几个大设计师的造型都是互相模仿...”

“你那时候神采飞扬的，那时我就觉得你是个天生的理发师。”

现在的光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下巴上还贴着一张OK绷，像极了一只淋了雨的幼鸟。

伦纳德默默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摸出一枚金色的硬币，抛起又捉住，他看了一眼硬币，似乎对结果很满意：“好吧，我先走了。11点前一定要把顶灯关了，知道？”

临走了他又嘱咐一句：“明天我们休息，你别像上次那样傻乎乎开店门了，知道吗？”

“好的，前辈慢走。”

光没有磨蹭，收拾好后关店锁门。他所在的商业街都是上班族出行，此时人烟稀少。暴雨把垃圾味的湿气和污水冲上街，远处西装革履的人在巷子角落呕吐。

远处闹市区的霓虹灯恣意闪烁，宛如淤泥里的彩纸。

光撑着伞走入最近的警察局，警局大厅按色带的颜色分成几类窗口，蓝带窗口在最外侧，磨损最严重，一个中年女人领着一个女童哭哭啼啼地从蓝带窗口离开，她们没带伞。

光默默坐到窗口前，恭声道：“青宇雅美，青宇桐生，我的朋友，在春季职业测试之后失踪，案件编号Z201502...能不能拜托...”

“好了好了！”窗口内的警官粗暴打断他们的话，“我们的警力也是有限的，每天都堆着那么多工作要做！找家属是当然要你们自己出力为主！”然后他拍拍桌子，指着门口言简意赅，“5000元手续费，我们给你贴公告。”

光默默转过头盯着门口警方布告栏，布告栏边，刚才那对母女眼巴巴盯着一个警官把原先的旧寻人启事公告铲下来——短短几个月，寻人启事的公告新的旧的，叠成了一块纸板子，如今被整个铲下来，得有2厘米厚了。

光默默拐进一家快打烊的便利店，挑了一份蛋包饭，一份炒饭，一份寿司，临走时从货架上拿走了最后一个草莓大福。

将近凌晨，他终于湿漉漉地回到家，脱掉鞋子门口还有一男一女两双拖鞋。

“我回来了——”

屋里漆黑，没人回应。

光的头发往下滴水，他简单洗漱，把三份饭盛好，给雅美和桐生的那份摆上筷子。

“我要开动咯——”

淋湿的头发缓缓干透，光吃掉最后一枚寿司，看向桌上孤零零的草莓大福，桐生的话犹言在耳：

“雅美就像草莓大福一样呢，外面又白又软，里面嘛，是甜甜的。”

自己当时嫌弃道：“呃！呸呸呸！就她!”

光默默拿起草莓大福，打开冰箱，噗地又两个草莓大福掉出来——冰箱里早已里里外外塞满了草莓大福，再也放不下了。

光默默看了眼手里这个，慢吞吞准备拆开吃掉，就在这时，电话骤然响起：“嘟嘟嘟！”突兀地刺破夜色。

光看也没看，点开免提：“喂，您好，我是青宇光——”

电话里那头似乎在一个滴水的地下室里，水滴了几声，一个微弱的女声响起：“喂！光！是我们！”

光腾地站起来，好在他刚才没吃一口大福，否则他现在大概率已经噎死了。

“雅，雅美！”光看清来电，是雅美的号码！“真的是你吗？你们...你们...”他差点咬到舌根，结巴了很久才憋出一句：“你在哪？”

“我们在一栋蓝房子里！外面雨很大...喀喇喀喇...讨厌，好多水。”雅美懊恼地嘀咕了一句，好像还磕了磕鞋子。

光猛地一拍桌子，杯子盘子哗啦响：“你还知道打电话！我差点以为你们回不来了了！”

光先是大怒，随后嘴角不自觉上扬，头发都激动地竖起。

雅美委屈地哼了一声，电话好像被转交了，随后桐生的声音传来：“你别提了，你敢信，喀喇，我们飞上天了，喀喇喀喇，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挂在树上！我们转了5天才找到充电的地方，真的走不动了——”

光一个激灵，他们果然被鸟抓住了！？但是没被吃掉，而是被抓了飞远了吗？

声音忽然嘈杂起来，光来回走动调试信号，才勉强听见一句话：“来，喀喇喇，光，你来路马町1499号，喀喇，蓝房子。”

“去路马町1499号，一栋蓝房子接你们！？喂！？”

电话那头突兀地挂断了。

光急得在屋里来回转圈，他显示狠狠地骂了那两个傻瓜，随即恨不得现在就想办法过去。

忽然，他整个人一激灵。

雅美的电话不是在自己这里吗？那刚才是谁给他打电话？

光整个人顿在原地，身后黑暗中酥酥麻麻的冰冷爬上他的后背。

路马町1499号，去，还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