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玉抬头看向天空,辰星银砾。
她身子靠墙,一手拖着下巴,好奇道:“喻公子……你在尝试引动星辰?”
喻客川闻言,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姑娘双目略张,发现自己似乎捉摸不透眼前之人。
书中明确记载,灵气三分,如果她记得不错,其中应该注释了星辰之灵是三种灵气中最为特殊亦稀有的一类。
而眼前这个青年,在东岭谓“天纵奇才”的三公子。
他甚至连灵气都未曾接触过,而直接选择去修最困难的那一种。
姑娘的反应让三公子意识到了个大概。
“安姑娘,这星辰之灵有何不妥吗?”喻客川摸了摸后脑,装傻疑问道。
姑娘哑然失笑,不知该说这家伙是毫无自知之明呢,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可是一届习武之人,应该连连“初生”二字都难称得上吧……?
“灵气三分,即玄灵,五行之灵,星辰之灵……悟性上乘者,参透玄灵并非难事,悟性极佳者,可通五行。”
她愿意为这个臭不要脸的男人解释,除开他是个创下逆天之举的鬼才。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喻客川的一言一行亦让她格外有耐心。
似乎跟他说了什么,他立刻便能会意,并能给出她满意的答复。
……或是结果。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星辰之灵,除万里挑一的悟性之外,还需要一个契机。”
“契机?”
安芷玉颔首道:“关于此契机,本姑娘也说不清,因人而异。”
“星灵修士,九境之内称星君,九境之上称星尊。”
姑娘长眉挑起,似乎在形容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东西,“星君都是能够跻身清风榜前几名的绝世天才。”
她娓娓道来,喻客川却云里雾里。
“清风榜?”
“嗯。”安芷玉站得有些累了,也不客气,直接坐上喻公子的床铺,她继续说道:
“中土清风山顶,两岸千尺瀑,中立参天石壁,上面刻着二十个名字,乃当今天下骨龄在二十至三十之间的年轻一辈中,修行潜力处于顶端的二十人。一年一小洗,十年一崭新……此为清风榜。”
“原来如此。”
听到“千尺瀑”时,三公子是有些震惊的,但转念一想,东岭与中土本就不能相提并论,别说千尺,就是有万丈高,也不足为奇。
喻客川示意姑娘继续。
“这一届清风榜前四名皆是星君,各自的契机都不同。”
“碧落山的星君游历四海,看遍天下,偶然在一座山巅参悟星辰,入得星君行列,并直冲清风榜第一的位置……绥山的星君是这一届“十年”的首位星君,年幼丧双亲,路遭一伙劫匪,为保护弟弟,引动星辰,杀尽数十人……而剑门的星君,剑途陷入瓶颈之时,闭关许久未能有所进步,却在某日被一玩耍的小娃子用一柄假木剑点醒,同时悟得星灵……蜀山的星君则是在亲自了结血海深仇的那一刻起身怀星灵。”
似乎除去绥山的星君,另外三位都是因类似于“解开心结”之类的事情而悟得星灵。
有人听得格外仔细,姑娘讲完了还尚未缓过神来。
安芷玉就这么静静注视着眼前的青年。
她认为此时的耐心,或许能换来一场难得的奇遇。
窗外,黄昏的晚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壮丽的夜空,一个宛如织锦的银河。夜色渐浓,泷湾的灯火在暮色中点亮,勾勒出大街小巷的轮廓。
星星荡荡,指点归途。
心结,归途。
三公子怔神,陷入往昔的泥流。每逢往忆追入脑海,他总是会沉陷进去,像是一个泥潭沼泽,牢牢捆住。
有一个人,年年想忘,年年难忘。
脑海中,一道他五年以来一直试图埋葬在记忆深处的身影依旧没有失约,又一次清晰浮现。
……
凉洪山山顶有座简朴的木屋,像是经历了许多年风霜,房梁嘎吱嘎吱作响,檐上还放着个破旧的鸟巢。
年少的杨泷随师父下山了。后院里,少年和女孩各自不语。
喻家的小少爷在院子正中央挥着剑,陈家的小姑娘抱着个琵琶坐在屋子的矮石阶上,一边拨弦弹奏,一边嘴里低声哼唱着。
“山风凌剑气,少年有志傲山河……”
“高山倚云天,少年剑气舞飞翩……”
“琴律入心田,少年飞身冲云间……”
“琴声挥毫笔,共谱山水动人曲……”
“山风凌剑意,吹散凡尘忧……”
“音韵勾神魂,琴扬心自由……”
“山川间,剑拔青锋誓守护,”
“琴声里,相伴走遍天下路。”
姑娘一曲结束,少年停下了手中的剑,转头看着她傻笑。
“这什么曲儿呀,挺好听的。”
陈半雪捂着嘴笑了起来。“此曲名《山风凌剑歌》,在东岭可有名了,怎么土少爷没听过呀?”
喻客川认真道:“之前没听过,不过现在一经陈小姐弹唱,我可就记住了。”
清风拂过柳树,二月春风似剪刀。
柳叶沙沙作响,姑娘将发丝捋到耳后。
草地青茂,有三两蝴蝶在飞,趁少年不注意,静悄悄地停在他的剑上。
陈半雪盯着停留在剑上的蝴蝶痴愣良久,待蝴蝶纷飞而去,她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开口道。
“不早啦,我得赶紧回去了……”
“怎么,又是偷跑出来的呀。”
姑娘嘻嘻一笑,乖巧地点了点头,说道:“哪次不是呀,可是本小姐乐意。”
小公子抱着后脑勺傻乐着,他忽然道:“这次我送你回去。”
“啊……?”
姑娘愣住了,忽然莫名地有些犹豫,她抿起双唇,不知在想什么,“可是,你擅自下山,会被顾前辈罚的。”
“你偷偷来见我,那我便同样偷偷送你回去。”小公子挺起胸脯,回答得毫不犹豫。
姑娘露出笑容。
少年背起长剑。
抬头望向天,映入眼帘的扶光略微刺眼,挂在还差几刻便要在这一日落下帷幕的位置,散出金鳞闪烁,在林海上空晕染,一副绵延瑰丽画卷展开。
小公子在心中稍稍揣测,打定主意,料想自己的运气怎的也不会差到偏偏师父和杨泷赶巧在此时回来。
姑娘站在老旧木屋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轻轻拨动琴弦,小公子赶忙回应道“来了来了”也顾不得去关炉灶,便急匆匆小跑来。
步伐一前一后迈出破院子,喻客川腿长些,几个大跨步追上了姑娘,两人肩并上肩,挨在一起,也仅仅差了个肩头。姑娘转过脸,便看到小公子一丝不苟的神情,万般坚毅,又总是老气横秋。怎么说也在同龄人追逐打闹的年纪,便早已出了千百拳,打了千百掌,递出千百剑。
晚霞下,娇小的身影也被拉的很长,脚步踏在草坪总是有沙沙的声响,带着年少时的羞涩,两人少有开口,每走两步,便总会有其中一个忍不住侧过脑袋,打量一眼身边之人,然后心满意足地重新看向前方。
山腰处的寺庙,挂着“凉洪寺”的牌匾,门口扫地的僧人似乎早已跟少年少女混了眼熟,少年伸手招呼道:“大师,晚上好呀。”
僧人放下扫帚,双手合十,轻声念叨了一句:“善哉。”
“二位小施主晚上好,愿苦难远离,岁月长安……”
过了田野阡陌交通。
过了林园流水桃花。
过了花鸟生机盎然。
走过一路水木清华的风光。
背负长剑的少年意气风发,提着琵琶的姑娘碧玉玲珑,这一路走走停停,过了一方水土,却好像看遍了整个天下。
山脚的野草地上长了几珠清芝。
喻客川走走停停,弯下腰摘起一朵清芝,准备拿到姑娘面前晃晃,陈半雪却突然开口。
“土少爷,听说中土很美,比东岭大,比东岭繁华,还热闹。”
“想去看看吗?”
陈半雪转头,她眨巴着眼睛,看向少年。
“想。”
“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少年不假思索说道:“听说中土有很多宗门,那儿的一个门派可就是一整座山头,我师父好像都知道,但是他不肯告诉我,我和杨泷时常想,老爷子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修行者,若有一天他肯教我们修行了,到时候我再教你……再一起去中土,开辟山头,饮酒论道。”
姑娘隐有开心的表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则是黯然,“要是我只能一直待在泷湾的陈家呢……”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喻客川嘿嘿笑道,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姑娘没有回答,只是在脑海里想着什么,黯然失神。
前面便是陈家的府邸,陈半雪突然停下脚步,“你送到这儿就好啦……被我父亲看到可就不好了。”
姑娘抿了抿嘴唇,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少年盯着她的眼睛半晌,点头答应:“好,快回去吧。”
姑娘又重重地点了一下脑袋,似是做了好大决定,才肯松开抓着少年衣角的手。
陈半雪转头离去,喻客川的眼神逐渐犀利。
远处,陈家门口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陈家家主,陈闽。
喻客川聚精会神地看着,瞳孔瞬间放大。
陈半雪到家的那一刻,高大的男子抬起手,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向女儿的脸颊。
姑娘被打得差点摔在地上,退了两步好不容易站稳脚跟,一双大手伸来紧紧揪住了她的头发。
姑娘眼角有眼泪,但她一声不吭。
陈闽拖着女儿的长发,没有顾及陈半雪强忍不住的呜咽声,生生把姑娘朝屋内拽去。
有下人目睹这一切,但也不过稍稍汗颜,并未出口相劝。远处,喻客川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眼神比任何一次都可怕。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何曾听进去过……你是非要我落得个管教不佳,女儿毫无教养的名号才肯听话?让你学的礼和孝,当真是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隔着大门,里头的动静清晰传来,在少年的耳朵里打转,嗡嗡作响。
“好……好好,我陈家的脸,当真是给你丢干净了。”
“对不起……父亲……”陈半雪在屋内轻声哀求。
陈闽一棍落下,姑娘强忍着痛,闷哼一声。
“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个……你若有你弟弟一半懂事理,我也用不着日益犯愁,你明白吗……?”
陈闽端着小臂粗的长棍,哪怕俯视的是亲生女儿,却依旧是用那不带怜悯的目光。
“可是……凭什么他能出家门……我不行?!”
姑娘的声音渐渐带上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