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亲眼目睹其在京都的种种不羁，林信白实难将眼前这位与士卒同甘共苦、并肩侦查、周身虽伤痕累累却坚韧不拔的青年，与那个曾经娇生惯养的少爷相联系。

林信白收敛思绪，对副将投以肯定的一瞥，沉声道：

“准备吧，我们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激战。”

“遵命！”

年轻的副将声音洪亮，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随即转身离去，步伐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与期待。

他这样的将门之后，被派往九边之地，其深意远不止于性格的磨砺。

每一个出身将门的青年都心知肚明，家族的期望是让他们有朝一日能深入草原，开疆拓土，夺取那丰饶的牧场。

往昔，他们的雄心壮志常受海瑞等文臣的制约，边境安宁得以维系。

而今，草原狼族的南下之势，却似一把利刃，割断了束缚，让他们家族的谋算得以在无人阻拦的天地间自由翱翔。

海瑞凝视着边关升腾而起的狼烟，不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事态终究还是朝着最不利的方向滑落了。

回溯至天启十二年，大明沿海的海寇之患得以平息后，大明便积极投身于海上贸易的广阔天地，与各国展开了频繁的商贸往来。

自此，黄金、白银如潮水般涌入大明，极大地促进了丝绸、瓷器、茶叶等行业的蓬勃发展，为大明积累了难以估量的财富。

这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自然引得无数人心生向往，首当其冲的便是大明皇族。

他们纷纷跃跃欲试，渴望分一杯羹。

然而，幸运的是，九千岁与一众文官默契配合，坚决地将皇族成员挡在了这些关乎国家命脉的产业之外。

但皇族并未就此罢休，转而向素来不问政事的陛下与太后求助。

陛下终是开了金口，九千岁便巧妙安排，让皇族转而种植土豆、玉米、红薯与烟草这些新兴作物。

随后，陛下动用内库之资，在全国各地兴建酒厂与烟厂，专门收购皇族的农产品进行深加工，再经由内库渠道销往各地。

所得收益，除却必要的开支外，还特意为皇族预留了一份可观的分红。

起初，皇族对此多有疑虑，毕竟丝绸与瓷器的丰厚利润摆在眼前，而烟酒之利尚属未知。

但在九千岁的巧妙游说与承诺之下，他们终是应允了。

未曾想，一旦见识到烟酒所带来的暴利之后，皇族成员无不为之倾倒，纷纷将自家封地上的作物改为了红薯、玉米、土豆与烟草。

幸得海瑞与九千岁及时出手，为皇族成员设定了合理的种植限额，这才避免了他们可能将全部封地都改为种植这些作物的冲动之举。

然而，当大明皇族的问题烟消云散之际，另一股势力悄然动作，其行径之无耻，至今仍令海瑞记忆犹新。

那些往昔里过着钟鸣鼎食、锦衣华服生活的勋贵们，竟换上了褴褛衣衫，于皇宫之外上演起一幕幕哭穷的丑剧，其状之可怜，令人唏嘘。

海瑞念及此景，不禁怒从心生，愤然骂道：

“此等行径，无耻之尤！”

然而，这些伎俩终究还是奏效了，他们的哀声竟引得陛下下旨，令九千岁为他们寻觅生财之道。

九千岁遂引领他们踏入一家工厂，那场景至今仍让海瑞心有余悸，颤抖不已。

厂内人影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钢铁机械，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将羊毛编织成丝，再织成布匹，整个过程不过几炷香的时间，且每一匹布的质量均属上乘，毫无瑕疵。

九千岁曾言，一台机器一日之产量，足以抵得上上百名工人辛勤劳作一月之成果，且机器所产布料，质量之稳定，几无差异。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欢欣鼓舞，唯独海瑞，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海瑞出身贫寒，自幼便与父亲耕作于田间，亦曾与母亲共织麻线，亲眼目睹了母亲夜以继日、不辞辛劳地织布的情景。

他深知一匹麻布从麻到布，凝聚了多少妇人的汗水与心血。

他更明白，即便是最好的麻布，也难以与羊毛布相提并论。

一旦羊毛布普及开来，大明的无数妇人将失去赖以生存的技艺，而妇人所能从事的工作本就有限，若真到了那一步，恐怕会有无数女子因绝望而走上绝路。

海瑞当时内心燃起了一股熊熊烈火，冲动之下几乎要亲手点燃火把，将那座工厂化为灰烬，更欲颁布禁令，严禁羊毛布的生产。

然而，作为一位在官场沉浮多年的智者，他深知财富对人心的巨大诱惑力。

即便他手握宰相之权，试图以一己之力阻挡众人开设工厂、织造羊毛布，也终将是徒劳无功。

毕竟，那些显赫的勋贵们，并非尽是愚昧之辈，其中不乏精明强干之人。

他们一旦目睹了工厂生产羊毛布所带来的巨大效益，自然会洞悉其中蕴含的暴利。

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衣食住行，衣字当先，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旦羊毛布在市场上崭露头角，其所能带来的财富将足以让无数人为之疯狂，乃至不惜一切代价。

因此，海瑞深知，即便自己拼尽全力，乃至粉身碎骨，也无法彻底阻止这股潮流的涌动。

海瑞事后特意造访了权倾一时的九千岁，他言辞恳切地询问对方，是否意识到此举将剥夺无数女子与妇人的生计之源。

然而，九千岁却以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回应海瑞：

“工业取代手工业，此乃历史洪流，无可逆转。”

此后，海瑞的梦境中屡次浮现出因羊毛布盛行而失去生活依靠的女子们绝望自尽的场景，这些梦境如同梦魇般将他惊醒，令他心绪难宁。

正是这份沉重的忧虑，促使海瑞毅然请缨前往九边之地，他怀揣着让大明与草原永久和平的愿景，希望通过减少羊毛布的生产速度，为大明的女子们争取一丝喘息之机，让她们的生计能再长久一点。

此刻，望着天边升腾而起的狼烟，海瑞的眼眶不禁湿润了，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他深知，一切美好的设想都已化为泡影。

他并不盲目乐观地认为草原上的勇士能够抵挡得住火器的威力，更不认为那些被贪婪蒙蔽了双眼的勋贵们会停下他们贪婪的步伐。

海瑞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