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年农历四月,浙江淳安。
自年初朝廷定下“改稻为桑”的国策在浙江执行后,整个淳安县上下全都忙碌起来。
上到知县堂尊,下到差吏白役,忙活了一两个月,眼看着冻土化田、桃花讯过,青苗下地,桑苗枯死。
改稻为桑的国策一点也没推动。
他妈的刁民!
官老爷们心里骂着。
今天,骂了个把月的官老爷们开心起来:杭州知府马宁远带着官兵马踏青苗,强行帮执迷不悟的刁民们悬崖勒马,推了青苗种桑苗。
新安江大堤上,站着一眼望不到头、绝望哭喊的百姓,想要上前阻拦铁蹄,被挎刀持枪的士兵挡住。
“该!”淳安的王班头呸了一口,幸灾乐祸:“哭!哭也得踏苗。”
身后跟着折腾半个多月的差役们也多大如此。
为了改稻为桑,淳安县衙三班六房的官吏们几乎住在大堤上,守在田地旁。
往日里对他们爱答不理,甚至黑脸相向的百姓此刻哭声震天,着实让他们出了口恶气。
只有一个十六七岁,身穿青衣的吏房书办冷眼瞧着,与周围欢快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叫田三六,字四德,是淳安县丞田有禄的小儿子,半个月前进入淳安刑房中做了个书办,是淳安吏员里唯一的秀才。
“不管哪个时代,男人都要有权。”他冷眼看着大堤上下的喧闹,心里想着:“想要当个好官,在这大明朝要比贪官还要奸才行。”
一个月前,他还是被称为市里最有前途最年轻的公务员,穿越成田三六,了解自己所处环境之后,就决定要进淳安县衙。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尤其是在嘉靖朝,有钱不如有权,有权就得当官。
于普通人来说,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读书考科举。
但对于有个当县丞的爹来说,田三六则有其他的选择:入县衙当吏。
他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通过科举,原身的秀才也是县丞老爹运作出来的,科考之路只能从头学起,嘉靖朝并不限制身份清白的吏员报考科举。
田三六很务实也很懂得借势,先把眼前能抓的最大的权抓住,了解大明县级官场后,再徐徐图之,事半功倍。
纸上得来终觉浅,他并不觉得自己前世的公务员经验放在大明官场行得通。
不说别的,若不了解官场风俗,连送礼都容易得罪人。
差役们还在笑着,但田地里却出了变故,一个青壮带着一群人拦踏苗的铁蹄。
差役们马上慌了,田有禄认得那带头的青壮正是本县有名的桑农齐大柱,身材高大性子横,在本地桑农里很有威信,常与官府作对。
怕他闹出乱子,赶紧命人上前。
知府马宁远和淳安建德两个知县一下场,便将那青壮定义为勾结倭寇意图造反的反民。
悲愤的百姓们见有人带头反抗被定为通倭造反,大多抹下眼泪,不敢哭喊,眼睛里看着官员们露出三分怨恨。
“哎呀,刁民!刁民!”田有禄见事态控制住,正要上前,被田三六拦住:“爹,你去干什么?”
田有禄着急火燎:“还能干什么?乱民要造反,自当要护住府台和堂尊。”
田三六看着远处大堤上民怨达到极点却敢怒不敢言的百姓:“爹,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我若是你,先安抚那些人再说,若是他们也跟着乱起来,才叫真的造反。”
田有禄瞪了他一眼:“他们敢?一群刁民敢造反那是自寻死路!各位大人若是有个闪失,才叫塌天!”
见马宁远镇住了场面,将那群闹事的青壮制住,压低声音道:“此时看起来危险,有官兵在不会有任何闪失,四德,爹教你一句要记住,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在上司面前表现。”
说完提着衣摆急匆匆上前指挥起差役。
田三六则走到黑压压的百姓面前,上任这半个月来,他一直跟着府衙差役们劝说百姓们改稻为桑,其他的差役们个个凶神恶煞,说打就打,唯独他一直和颜悦色,十分耐心的解释国策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