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童贯一行人来寺庙求子,又有什么珍宝值得司空汹涌兄弟抢劫的呢?酒酣之时,司马展难免有此一问。
童贯听了司马展的发问,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得意之色,端起手中酒杯,一仰脖子喝了个干干净净,而后接着道:“我到杭州,谁也没惊动,径直偷偷上天竺山,在天竺寺烧香拜佛后,便计划打道回府。谁知,那日下山,刚走到山脚下,路旁插着一杆锦旗,上面八个大字'杭州洞霄宫提举蔡',旗下站着一位五十岁左右官员,见我之后,拦在我马前抱拳躬身说,蔡京在此恭候供奉官多时了!这位蔡京,我在京城是见过的,他以前是朝廷‘翰林学士承旨’,专门替官家———哦,就是当今皇上起草重要诏书的。”
“那蔡京本是朝廷重臣,为何来杭州提举洞霄宫呢,此中又有说法了!”童贯说到这里,夹了一筷子菜伸到嘴里,“咕噜咕噜”边嚼边乜了一眼听得津津有味的司马展,接着慢条斯理道:“洞霄宫是什么地方?说到底就是道观,我朝大臣遭贬斥,一般便给他们挂'提举某某道观''提举某某宫',这仅是一个荣誉,说难听点,什么提举,乃一位道士头子罢了。”童贯顿了一下,又欲喝酒夹菜,司马展虽闯荡江湖三四年,可接触的皆是流民乞丐、贩夫走卒、平民百姓、江湖大盗,几时听过这等宫廷秘史、朝廷内幕?见童贯似乎又在卖关子,急得几乎要站起身来!
童贯得意之色又是一闪:“去年十月,官家命中使宣翰林学士承旨蔡京到翰林院起草制书,拟拜韩忠彦为‘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是什么官?”童贯突然问司马展,司马展茫然的摇了摇头。
“便是当朝宰相!宰相的任命书叫'制书',可不叫'诏书'!”童贯又卖弄说道,“官家教韩忠彦做宰相,教蔡京起草制书,蔡京却心里有个小算盘,他想打听官家的真实想法,除了任命韩忠彦为宰相之外,是否还会任命曾布为宰相,曾布是谁,他可是蔡京的死对头,蔡京担心着这事儿呢!于是,蔡京写制书前,乘机问官家,制词是起草任命一位宰相,还是分别任命两位宰相?官家哪里料到蔡京心里的小九九,随口回答,专任一相!蔡京听了,心里乐开了花,制书起草完毕,蔡京出翰林院,难掩心中喜悦,偷偷对自己的心腹透露说,曾布做不了宰相啦!你看,这蔡京口风多不牢靠?官家很快查清蔡京公开泄密,一怒之下,着即下诏,贬蔡京为江宁知府。蔡京乐极生悲,在京城拖延着不去江宁府上任,更引起他的对头曾布等人的憎恶。曾布怂恿朝廷言官轮番上阵弹劾蔡京,官家索性连蔡京的地方官职也剥夺了,仅命他担任一个'提举洞霄宫',让他居杭州。故而,蔡京便来了杭州。”童贯滔滔不绝,司马展大致清楚了蔡京被贬杭州的来龙去脉。
接着童贯又细述蔡京和他交往经过。至于蔡京巴结童贯的动机和目的,童贯自然不好明说。
蔡京贬在杭州做“道士头子”,内心颇不甘心,时时刻刻想着翻盘,一双贼眼平时密切注意朝廷动向。在京城埋伏了多条眼线,通过京师眼线,蔡京远在杭州,对朝堂动静可谓了如指掌。
这日,京城眼线向蔡京通报,内侍供奉官童贯来杭州代郑贵妃求子,蔡京获悉,登时感到,此乃天赐良机,便亲自守在天竺山脚下,欲交结童贯,蔡京接到童贯,此后十多日,蔡京日日夜夜陪着童贯,服侍童贯如待亲爹。
童贯回京时,蔡京赠送童贯一笔金银财宝。蔡京送童贯重礼,童贯没有官兵护送,这个消息被江浙大盗司空汹、司空涌兄弟手下获悉,故而司空兄弟处心积虑想将它劫下,发笔横财,熟料被司马展横插一竿子。
蔡京送金银给童贯外,尤其重要的是,将平时收集的珍奇书画一股脑儿全交给童贯,请他转交皇帝赵佶,这皇帝赵佶,最是爱好女人,除此便是喜好收藏珍品书画!童贯回京,将这些宝贝悉数呈赵佶,赵佶果然眉开眼笑,乐不可支,童贯少不了替蔡京美言,由于这些宝贝的巨大作用,加上童贯的美言提醒,蔡京前后在杭州呆了不到一年,重新回到朝廷担任“翰林学士承旨”,不久便登上了人臣的权力顶峰,做了宰相,此后一直担任宰相近二十年,而童贯也因蔡京上位,依靠蔡京的帮助,成了北宋宦官第一人,朝廷称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媪者,老妇也。两人狼狈为奸,将大宋朝庭送进了坟墓,自然也是后话。
再说马政坐于“宜泰山庄”主事厅,见司马展看了信函,听了自己转告之后,怔怔出神,半晌没有话语,不知司马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忍不住问道:“司马庄主,我们何时动身?”
“哦!啊?”司马展心头一震,猛然从追忆中回过神来。
马政重复问了一句,司马展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童贯这二十年所作所为,可说举国皆知,他借当今皇帝恩宠,权势熏天,门庭若市,众多朝廷大臣俱出自他门下,他家中小厮、仆人出外做官的竟达数百人。他极尽邪恶,招致祸乱,天下遭殃,即便把他剁成肉酱也不能抵偿他的罪责,天下百姓甚至做了歌谣:“打了桶(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童贯从一位小小的内侍供奉官,不到二十年,摇身一变,成了祸国妖民的奸贼,司马展对以前救他已是后悔不迭,如何肯再去保护他?可童贯手握重兵,权势比肩宰相,如今主动派人前来招揽自己,假若自己回复不当,轻者此后在袁山难以安身,重者定是家破人亡!
司马展念及于此,踌躇着难以作答。正当此时,田隆推门而进:“庄主,为马将军接风洗尘的酒席安排妥当了!”
“好!”司马展如释重负,立起身来。朗声道:“马将军,先吃饭,事情慢慢再谈!”马政无奈,只得随司马展起身出门。
酒席上,两人当然不便谈论这些机密要事,司马展一再暗示田隆敬酒,马政不胜酒力之余,开始大吹法螺:“想当年,恩相第一次监军出征西北,正好宫中起火,当今道君皇帝认为不吉利,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恩相,诏命恩相暂缓出兵,恩相接到诏书看完,面不改色,一言不发,将诏书慢慢叠起,塞入马靴中,此时大军正整装待发,主将王厚听圣上下了诏书,问恩相有何事?恩相不动声色地回答,官家教我们尽快成功,结果,我们官军一战就收复了湟州,消息传到朝廷,道君皇帝大喜,着即晋封恩相为襄州观察使,这可是恩相第一次用兵啊!你们看看此份胆量,此份魄力!啧啧、啧啧!”
马政边说边啧啧称奇,司马展问道:“听说马将军还受童相委派,和朝廷大臣赵良嗣渡海去了北方酋虏国,要联络他们一起攻打契丹人?”
“可不正是?”马政愈加来了精神,“酋虏国号叫什么大金国,国人都是什么女真人,一直被契丹人欺负着,龟缩在遥远的北方,叫什么…什么黑龙江流域,那些女真人有一位了不得的首领人物,姓完颜,叫什么…什么完颜阿骨打,他逐步统一了他们女真人各个部落,在什么…什么会宁府建立了大金国。大金国建立后,就想找契丹人报仇啊!但凭他们实力,还打不过契丹人,于是想到了咱们大宋。前两年,大金国派了一个叫什么…什么高药师的人,来咱们大宋联络,想和咱们大宋联手,他们从北,咱们从南,共同夹攻契丹人。咱们大宋虽和契丹人在澶渊签订了什么…什么友好和约,可那是被迫的啊!每年还送银子给他们,这是什么友好条约?他契丹人怎么不拿银子给咱们?他们契丹人还占着咱们大宋的幽云十六州呢!故而,道君皇帝颇高兴,诏命恩相选派人手和高药师去大金国。这大金国天高地远,中间还隔着契丹人呢,只能航海走水路,海运哪有那么好走的?哪有那么好走?……”
“马将军,先喝酒,吃菜。”田隆见马政左说右说不切入正题,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哦,好,恩相第一次招募的人手和高药师一同航海去大金国,不料在半途葬身海鱼了,高药师又回到了咱们大宋。道君皇帝命恩相再选派得力干将,恩相找着了马某。不是夸海口,马某其他本事稀松平常,航海技术尚马马虎虎!马某和高药师航海到大金国,真见到了他们的皇帝完颜阿骨打。完颜阿骨打同意联手,教咱们大宋也出兵,而且派人跟马某一起回大宋,双方来来往往两三次,双方谈得…谈得得差不多了,我们恩相将也点好了将,汇集了兵,就等着道君皇帝一声令下呢?谁知浙江出了方腊这档子事,道君皇帝便命恩相率兵来平定方腊,马某、马某也就随恩相来、来、来江南了!”说到此,马政的舌头开始打结。
“原来如此!”司马展望着田隆,喃喃地说了一句。
马政滔滔不绝,说完这一通,已经酒上头、药迷心,嘴里嘟嘟囔囔听不清说什么了。
“田隆,安排下人扶马将军去歇息罢!然后唤道坚、道忠一起到书房来。”司马展起身,对田隆轻声说完,信步去书房。
半柱香功夫,田隆带着两位年约二十岁的后生迈进司马展书房。
“坐下来说。”待三人坐定,司马展将马政进山庄来意简述一遍,问道:“你们说说看,此事去得去不得?”
“师父,此事当去,我们虽身在江湖,可万万得罪不起朝廷!”清秀的大弟子王道坚首先回道。
“不去,不去,他们打他们的仗,我们练我们的武,两不相干,为何要师父去保护他,师父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有这样对待恩人的?忘恩负义,不去!”粗壮的简道忠叫道。
“你怎么看,田隆?”司马展转了转头。
田隆沉吟片刻,徐徐分析道:“按理,朝廷宰相召唤,当然得去。可这童贯名声狼藉,庄主…”
“我说过多次了,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莫要叫我庄主,叫大哥!”司马展右手一抬,庄重地说道。
“是,大哥!大哥如若去保护童贯,岂非助纣为虐?彼时传扬出去,大哥如何在江湖上立足?从这方面讲,自然去不得!可那童贯权势滔天,他主动邀大哥,自是认为高看大哥,倘若大哥不买他帐,以他的能力自然可以请到其他人保护,以童贯的为人,大哥与他的梁子可就结定了。从这个方面来讲,又必须得去…”
“田叔,你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翻来覆去等于没说啊!”简道忠插嘴道。
“道忠,对你告诫多次,说话、做事莫要急躁,急躁成不了大事,也练不好武功,你这个缺点该改改了!”司马展满脸愠色。
“是,师父。”简道忠躬身回答。
“田隆,你接着说。”
“大哥无须去,我们又必须得去!看似冲突,其实两者并不矛盾,小弟觉得,大哥可不必亲自去,但我们山庄可派其他人去!”
“你是说我们山庄另外派个人去?”司马展眼前一亮,赞许地看着田隆。
“大哥并没亲自去,于自己名誉不受损,听说那方七佛有些功夫,但还达不到独闯军营来去自如的程度,我们派员去走走形式,实际见不到方七佛,童贯自然无性命之忧。如此一来,既完成了童贯交代的任务,童贯也怪罪不下来,两不相害。”
“办法是个好办法!可谁愿意去啊?”
“小弟我。”田隆慷慨说道!
“你愿意?”司马展一惊。
“为大哥,小弟愿赴汤蹈火,何况只是保护一阉贼而已。”田隆满脸通红。
“那就难为你了!”司马展也很感动。
“师父,是不是下山请两位师叔进山庄再仔细商议商议?”王道坚提议。
司马展摇摇手:“不必了,二师叔你们不熟悉?老实本分,一心投入到练武当中,他焉有什么好主意?为师更不忍心教他接近童贯那老贼。至于你们大师叔,你们也清楚,他是身在江湖,心在宦海!他这个学武奇才,如若醉心练武,武功早超过为师了!朝廷四年一度的'论道会',他一直劝为师参加!把你们师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如若让他知道,有机会接近童贯,那还不插着翅膀飞过去?”说道这里,司马展自己都忍俊不禁。田隆和他两位弟子也呵呵笑起来,书房里庄重压抑的气氛顿时被这阵笑声激荡开了。
大家笑完,田隆却又忧心忡忡地:“还有一个问题,明天如何对马政解释,教我代替大哥去呢?”
“此事你不必操心,我已有对策!”司马展说完,附耳对田隆说了几句,田隆听得连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