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领哭人是我姥姥。
在她几欲落泪之时,我突然开始摇头晃脑,又如老妪一般蹒跚向前方,站在墓碑前,自顾自的唱了起来:
“日落沉沉啊,奔西南,只把你阳间辞过,莫哭啊莫哭,怎不叫我孙儿来别过,一把香烛一把纸,蝴蝶啊蝴蝶,飞过那两边隔……”
在场的人无不瞠目结舌。
“凄凄惨惨,孤孤零零,无用啊无用,幸得你穿衣来送哦……”
至于这件事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也不知道,众人都说是我姥姥“胡撸胡撸”我就好了,至于具体是怎么“胡噜”的,我早就断片了,我完全没有印象了。
我只记得当天晚上,我拉着我姥姥的手回家,胳肢窝里夹着放蜻蜓的罐子,从裤兜里掏出来纸蝴蝶。
“这是哪里来的?”我姥姥问。
“是今天一位老太太给的,她还教我剪纸了呢!”,我回答说。
“是哪个老太太?长什么样啊?”她于是问道。
“就是里屋床上的那个老太太啊,穿藏蓝色衣服黑裤子黑鞋,头上还戴了一块包头巾,可是很奇怪,她坐在床上也不脱鞋……”
“哦”,我姥姥沉吟片刻对我说,“这个纸蝴蝶是人家老太太的东西,大人不在的时候,小孩不能随便拿人东西,别人给的也不成,来,我帮你把这蝴蝶还给老太太吧,咱们以后想要剪纸可以再剪的。”
我对于纸蝴蝶本就是一时新鲜,便乖乖把它交给了姥姥,转头就去想晚上回去要不要捉蛐蛐的事了。
至于那纸蝴蝶最后流落到了哪里,我无从得知。
只是多年后的某一天,听人提起来这件事,我猜知道,原来,那天葬礼的主角,就是给我蝴蝶的老太太。
那位老太太年少时生得极清秀,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人成婚,没想到婚姻却是她一生苦难的开始。
老人孕有一儿一女,丈夫酗酒,时常头脑不清,一次酒后那老头竟然稀里糊涂地受人蒙蔽,把家产都给了外甥。儿女自然不愿意,也不再回家探望。
老头子不受儿女待见,便整日外出游荡。老太太平时最疼爱自己的小孙子,可惜从小带大的孙子被儿子借走,至死未能相见。
人们发现老太太的时候,她独处家中,人已经僵硬了,膝盖保持着弯曲的姿势。
还是姥姥听说此事,于心不忍,带了几个人帮老太太口中镇上物什,穿戴好藏蓝色的寿衣和头巾,手里还放了买路钱。
“幸得你穿衣相送哦……”
如果有人问我回忆起这件事时,有什么感觉。
我也不好说。
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只是天暖的时候,我时常盯着那些花丛中纷飞的白蝴蝶看,想着这一对对轻盈的翅膀,到底能承载起多少沉重的不舍。
有时候,我会看着那些蝴蝶出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慈从心中起,悲自眼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