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柚笑脸迎接中又满眼惋惜不舍，南湘目光从她脸上移到她手上，再移到她旁边阶上，那里不知什么时候铺了块干净整洁的花布，布上摆着纸笔，纸上密密写着一些字，南湘仔细瞧去，字写得不好，但算工整。

“哦”，瞧见南湘发现了，阿柚有些不好意思，赶忙将纸藏在背后，“我读的时候，有些字不认识，抄下来回去问问阿柿”，她说话的声音比平时低，仿佛这么多字不认识是件丢人的事。

“哦，阿柿是我阿姊，你上次去万紫千红妆行见到的就是她，长得很好看的那个！”想到自己刚才的话，她又补充。

“书，我不能借你带走，倘若你也喜欢，你得了闲都可以来看。”南湘淡淡地一说，又将头埋回书里。

“真的？”仿佛天降惊喜，阿柚惊叫一声，一对大眼从未露出现在这般天真之色，她双手握在胸前，一脸笑得如阳光，“你说的是真的？”她又盯着丝毫没从书中动摇半分的南湘问了一遍，南湘没答，“咿呀！”她高兴得原地起跳，落地时只差手舞足蹈。

喜不自胜！

阿柚笑得一滴口水从口中溢出，她及时收回，偷瞄了一眼南湘，手中的书爱不释手，奉若珍宝，恨不得一口生吞。

小心翼翼收好了书，阿柚这才放开了手脚，挽着衣袖，系着裙摆走到院角，把靠墙的几根竹竿扒拉在一处，弯了腰，双手抱住竹竿一头往下一压，竹竿便上了肩。

“哎哟”，南阿爹一见，丢了手中的工具，还没跑几步呢，阿柚已经扛着肩上晃晃悠悠的竹竿小跑着过来了，还没等南阿爹搭手呢，阿柚身子一歪，竹竿顺贴着她的手臂稳稳当当滑落到了地上，并没发出多大声响。

她做事果决，手脚利落，南阿爹心中欢喜，不由得当面夸奖：“老万得你这样一个女儿，胜得儿子啊！”

阿柚嘻嘻笑着拾开地上的家伙什，拿了刀开始劈竹子，南阿爹一看便知她是把削竹蔑这样的轻松活留给了自己。

“南阿爹，我只能够做些粗活，我姊姊阿柿那才叫厉害呢，她能将我阿爹的生意打整得风生水起！”

“咔哧”一声，阿柚咬紧牙，一刀到底，冲破层层竹节，将一根已截为两段的竹竿从中均匀地劈为两半，“而且她还长得好，身材婀娜，不像我！”她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换了工具，开始将竹节刨开。

话很普通，可偏偏从她嘴里讲出，让人莫名觉得开心，南阿爹哈哈地笑起来。

这一天，阿柚干起活来都比平日更加有劲，做啥啥顺，往日在南家用过晚饭她就回家了，这一日她帮南阿娘收洗了碗筷，用皂角反复搓洗了手，在腰间系了新的长围裙，搬了小板凳又坐在南湘屋外的檐下看起书来。

“阿柚”，南阿娘扶着矮门唤了一声，整个南家小院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阿柚好似没听见，“阿柚”，南阿娘又唤了一声，低头瞧去，只见阿柚嘴角上扬下垂、下垂上扬，那书本子中像是有无尽欢乐，阿柚沉浸在那欢乐中。

“阿柚阿柚阿柚！”南阿娘好像点着的小炮仗，连叫数声。

阿柚抬起脸来，笑容依旧灵动。

“进屋看吧，外面冷！”

阿柚眼珠转了几下，“啊”地应了一声，她不能跟南阿娘说进屋怕这里挨一下那里碰一下给这书弄脏了、弄褶了。

冬日的夜说来就来，南阿爹点燃了院子里的灯，阿柚站起来靠墙就檐下的灯光。

冬日的萧条里惟阿柚与这院中的四五盏灯。

南阿爹轻手轻脚提来了炭炉子，扯扯阿柚的衣袖，又指指炉中烧得正旺的火。

阿柚只笑笑。

夜深了，南阿爹和南阿娘几次出门探瞧，阿柚抱着书站得离那炭炉子远远的，但始终不离那排房子檐下，炉中已不见火苗，只留点昏黄。

老两口交头接耳几句，关了门灭了灯，回屋睡了。

冬日的夜静得不像是在人间，南湘的书房和卧房连通着。

灭了灯，揉着疲倦的双手，一手举着蜡烛进到卧房时，阿柚灯下握书的影子投在窗纱上。

窗纱上的影子一动不动，只侧脸上好久才眨一下的眼皮和不时抽动的嘴角。

这干劲都快赶上南湘大考了。

门“嘎吱”一声响，阿柚吓了一个激灵，受惊的表情和着在书中读到的哀伤凝在脸上。

“我吵到你了？”阿柚惶恐。

“很快丑时了，你家人不担心你吗？”南湘站在自己门口，门内投出的光将他的影子推得很长。

“啊？”南湘的话让阿柚一时反应不过来，又为自己这么晚还在这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哦，我家里人知道我性子野，不会担心我的！”

她少有的脸上不挂着笑，将书又举回眼前，南湘不知道她在看什么或记什么，很认真的样子，她就在她自己眼前将书合上。

“丑时了”，语气中又吃惊又遗憾，她将书递还过去，“不知不觉！”

她的双手冻得紫红，眼中有雾气，想是正看到书中的伤心处，她吸了一下鼻子，开口时，白气雾在灯光里：“我走啦！”她声音清晰，音量很小。

“我送你，路上没灯也没火了”，南湘提灯走在前面。

“不用了，你看书辛苦！”阿柚跟在后面踮脚小跑，生怕吵到正在酣睡的其他人。

南湘不再言语，阿柚无从反驳。

“我来”，到了院门边，南湘提灯不好开门，阿柚跑上前去。

门打开，门栓刚放好，南湘刚举步，手膀子上被人抓住猛地往旁一掀。

“你早点睡，我可以的”，阿柚吐字的速度和她人影消失的速度一样快，南湘被她一掀脚下还没踉跄完，只听门“哐啷”开合，明明是自己堵在打开的门边，他都没看清她是怎样从那个门缝里钻出去的，门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大概是看了一整天的书脑子钝了，南湘愣是没反应过来事情的前前后后。

外面一阵噼里啪啦跑路的声音，那鞋底子拍打在小巷子里的青石板上，声音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