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拍了拍纪霖:“下车。”
纪霖掀开车帘走了出来,众人一愣,这人没见过啊。
见众人一幅失望的表情,纪霖小嘴一瘪,跳下马车,喊道:“哥,到了。”
随即车帘再次被掀开,一袭玄色云袖长衫出现在众人面前,玄衣似是嵌着金丝,莹莹做光,尤为引人注目。
赵恺没见过纪曜,但他认得纪浩之,眼前的人显然不是纪浩之,站在后方的几个世家子弟看清楚来人后倒放松了许多,低声议论起来。
“是纪小公子。”
“还好是他,不怕你笑话,我还真怕是少将军呢。”
“是啊,有少将军在的话,今日这茶晏我都不敢继续待着了。”
“可不是嘛,有铁面将军,那这茶还有什么可喝的,不如去翠竹轩逍遥……”
如若是纪浩之,这些公子定是浑身绷紧了也不敢多言的,人群中有几个公子以前曾在酒楼与纪曜同饮,看到是纪曜后还笑着挥手打着招呼,但纪曜并未搭理。
“这怎么了?不认得我们了?”一个公子见纪曜没有理会他们,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听说他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场,不大记事了。”另一个公子细声回道。
“许是没看到,这么多人,哪里顾得上啊。”另外的公子倒是淡然地说着。
其实纪曜看到了挥手的几人,但他的确是不认识他们,索性便假装没看到。
纪曜走下马车,众人跪下,齐声问安:“见过小公子。”
“诸位请起,今日是赵府私宴,我只是一个赴宴的客人,你们不用拘谨,免礼吧。”纪曜言语用词很是礼貌,但语气很淡很冷。
这些日子侯府来过不少宾客,纪曜曾偷偷去看过几眼,纪伯涵与纪浩之都是这样说话的,庄重威严,自成气派,他现在是代表侯府赴宴,一举一动不容出错,他理所当然的认为作为侯府公子就应当这样说话。
“贵客临门,赵氏不甚感激。”赵恺往纪曜面前走近了半步,再次拱手作揖。
纪曜身形微微侧往一旁,答道:“入席吧。”
赵恺没想到纪曜甚是寡言,欲要一同寒暄几句都接不上话头,只得尴尬收手,侧身做出一个请势:“小公子,请。”
进了园子里,一众人早已恭候多时,见着纪曜都是起身就要跪下,赵恺抬手挥了挥示意众人坐下,这些人才微微欠身便算是行礼了。
“小公子,请上座。”赵恺将人领到桌前,请人入座。
这是园中最好的位置,距离主家就坐的位置最近,可以看到满园的景色,亦可以看清园中所有人的动作。
几个世家子弟看见纪曜落座后,相约往他这边走来,纪曜见状连忙对暮川说道:“别让他们上来。”
他对这些人并不感兴趣,实在懒得应酬。
暮川随即走下去冷着脸把人拦住,那几人只得悻悻而归。
“哥,不见见?他们许是你的好友。”纪霖好奇地望着拂袖而去的人。
纪曜用余光扫了一眼那几人,矫饰伪行,明明不服暮川将他们拦住,却也只敢低声讥言,他不认为这种人会是纪曜的朋友。
“不必,不认识。”纪曜言简意赅。
“不认识,是不记得了吧。”纪霖望向台下的人低声细语。
台下那几个世家公子还围聚一团议论着纪曜,偶尔投来几缕好奇的目光,没人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一位青衫公子,从纪曜入园开始便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真有意思,他竟看起来端庄稳重了不少。”青衫公子坐姿闲散,整个身子倚在座椅上半盘着一条腿,另一条腿自然下垂,时不时晃荡一下,似个浪荡公子。
“如此看来,传闻不假,侯府小公子的确得了失魂之症。”青衫公子还有一位青衣女子,不同于青衫公子的散漫,这女子倒是雍容尔雅,即便坐着也脊背挺直,展肩昂首,她轻声说着话,嗓音细软,但铿锵有力。
“啧啧~瞧瞧他,真是看不惯他这副矜情作态的模样。”青衫公子依旧斜倚在座椅上,不禁摇头咂舌。
青衣女子微微抬眸仔细端详着远处亭台雅座上的纪曜,身着玄色绸面长袍,衣袂拂案,衣襟与袖口上镶嵌着精致的金丝花纹,墨发丝滑柔顺如同山涧的瀑布,风起微漾,翩翩若仙,再看其面容,眉眼冷峻,神情无波无澜,似是不好亲近,但他饮茶时的姿态又极其温柔恬静,看得青衣女子有些疑惑,这人一举一动真是让人看不出喜怒。
倏地,纪曜侧首举目,看向青衣女子,似乎是早就知道青衣女子在看他,两人四目,相顾而视。
青衣女子从容不惊,也并未起身,只朝纪曜稍稍欠身,莞尔一笑,便算是以礼相敬了,倒是那一旁的青衫男子见着纪曜看过来了,笑着端起茶杯冲他微扬,姿态实在轻浮懒散。
纪曜被青衫公子慵懒的笑吸引,神情顿了顿,随即颔首回礼,便不再看他们。
此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从中庭前方传来。
“哈哈哈哈~诸位久等,敬初来晚了。”
这人正是躲在后院久不露面的赵敬初,按理说他应当事先就在园中候着,恭敬体面的迎接宾客,但他却把一众人晾在院子里,自己躲在后院享悠闲,若是没有赵恺这个总管从中周旋,这些宾客早已不耐烦了。
“赵公子这姗姗来迟,是躲在后院梳妆打扮吗?”
“诶,我看啊,说不定是金屋藏娇,舍不得出来。”
“哈哈哈哈,那不如邀美人出来一见,让大家瞧瞧。”
几个轻浪浮薄的公子在孟浪调笑。
“杨兄莫拿我取笑了。”赵敬初摆摆手,继续说道,“诸位都是知道的,这丹砂赤灵布极其珍贵,为了这次茶晏顺利举办,家父特地命人从东阳运来一批新制的上好布料,我自是要亲自接货、验货,这才耽搁了,适才未能庭前相迎,还望诸位公子小姐见谅啊。”
赵敬初说着话便笑嘻嘻的举杯环顾一圈宾客,可看到纪曜时,脸上的笑僵了些许,转而又是谄媚阿谀:“小公子能来赤灵茶晏,实属赵氏荣幸,此间若有怠慢,想必小公子此等洒脱豁达之人,定是不会与在下计较。”
暮川抱着剑站在纪曜身后,撇着嘴微微摇头,心中感叹,这赵敬初似乎着实不太会说话,他这话中意思明摆着是在众世家弟子面前逼着纪曜给他面子,宽宥他待客不周。
“来了这大半日,瞧来瞧去只见个总管在酬应宾客,我刚才还想呢,哥,可能是我们这种闲散人面子太薄,得兄长们来了才配得上主家相迎,可后来又想啊,这主家不至于如此趋炎附势,多半是这主家得了疾,见不得人,可谁曾想原来是宴席都开了,才想着备主菜呢。”纪霖自顾自地嘀咕唠叨起来,看似是自言自语,但他声音却不小,当下众人都在静候纪曜言语,故而整个园子安静非常,全都把纪霖的话听了去。
纪霖这是丝毫不给赵敬初的面子,那有什么接货,验货,赵氏的丹砂赤灵布早在半月前就运进临安城了,赵氏总管为了请东纪侯府出席这次赤灵茶晏前前后后托人往侯府递了三次请帖,可连世子纪伯涵的面都没见上,更别说是东纪侯了,赵恺不得已只好日日登门拜访,终于给他蹲到了从军营回来的纪浩之,抓着人就赖着老脸恳求纪浩之给赵氏一个机会,纪浩之与纪伯涵商讨一番后决定让暮川把帖子转给纪曜,一则侯府的确应下了邀请,奉承侯府的世家也不会为难这个新起的布坊,二则也是让纪曜出去散散心,别整日除了练剑就是往那院里一坐喝闷酒,虽然那仙居梅不醉人,但也不能日日当水喝啊。
所以,赵敬初明显在说谎,他根本没有去接货,验货,他就是作为宴席的主家却迟到了,让一众宾客好是苦等。
纪霖倒也没有直接拆穿赵敬初的谎言,不过言语带刺,尖酸又刻薄。
园中众人听见便也只当没听见,不敢多言,台上的赵敬初脸色稍许青紫,不知如何作答,适才装出的廓然姿态已然全无。
赵敬初心中是不大想与侯府的人有所交际,一是惧怕,二是忧愁,毕竟几日前在翠竹轩犯浑惹上了纪浩之,他不仅丢了赵氏颜面,还给他爹拓展临安布市增添了阻碍,谁都知道在临安城里最不能得罪的便是东纪侯府,眼下看来他意识到自己又是说错话了,手心已经开始冒汗,手指扣着杯面磨蹭,端在手中的茶杯也不知道是该放下还是继续举着才好,瞧着纪曜冷脸端坐于茶榻上,俨然一幅不怒自威的模样,赵敬初眉头都塌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恺看向端坐于茶案前的纪曜,只见他悠闲地端起一盏茶,细细品了一口,并未有说话的意思,那便是意味着默认纪霖的话了。
园中气氛好似一场公堂庭审,全然没了茶晏雅致,躲在角落看戏的青衫男子稍稍低头,嘴角扯出一抹微笑,轻叹道了一句:“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