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何为放下?”
“过而不恋,既往不咎,便是放下!”
“那何为执呢?”
“弃而不舍,断而丝连,是为执!”
“师傅,那什么该放下,什么又该执呢?”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
“如此,便是说一切皆该放下?”
“哈哈,榆木脑袋开窍,孺子可教!”
金水北岸的青山道上,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正沿道而上。老和尚须眉花白,面带苦相,年近花甲,却不见多少岁月纹路,只是紧锁的眉头上隐隐有几分厉荏之色。老和尚披一件破旧袈裟,斜跨粗布包,里面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但看起来,颇有些份量。山道崎岖,重物负身,老和尚却不徐不疾,步履轻盈,气息平稳如常,丝毫不显半分老态与疲惫。
再看小和尚,头顶锃亮,一脸稚气,模样甚是萌憨可爱,像极了集市上摆卖的瓷娃娃。七八岁年纪,只穿了件灰色衲衣,个头尚不及老和尚腰腹,却一副少年老成模样,双手负在身后,扬着头,抿着嘴,嘴角还时不时的勾起一抹弧度,似乎正想着什么开心事儿。小和尚步幅虽小,落地时却如蜻蜓点水,一沾即走,步频迅捷,身形竟始终行在老和尚之前。
若观年纪,谁都觉得小和尚是老和尚徒弟,但事实恰恰相反,刚才一番对答,恰是老僧发问,小和尚作答。而这番看似求教的对话,实则是老和尚酝酿之久的旁敲侧击之策,因为这次下山化缘,小和尚又又又,又破了戒。老和尚虽心中不忿,却始终未当面阻止。一来辈分所致,小和尚确是他如假包换的亲师傅,而他掌管戒律数十载,师有教敕敬顺无违自是不可逾越的规矩,小和尚只要来上一句:为师自有道理。他便乖乖闭口不言,潜心苦思这“道理”何在?二来,师傅本是得道高僧,虽返老还童,佛法之精深寺中却无人能及,尽管多次听闻其还童后屡犯戒条,他却始终不信,以为是师傅于红尘中点拨众僧无果而遭来的非议。这次跟随师傅下山,苦思一路才发觉,那些所谓的“道理”,根本就是毫无道理。自己身为大弟子,若不能劝阻师傅回头是岸,又有何颜面坐这戒律院首座?
也难怪,小和尚在寺里每天都恪守本分,张口闭口清规戒律五戒十善,与还童前高僧形象一般无二,可一下山就放飞自我,开荤饮酒不说,见了花花绿绿的美貌女施主更是眼冒金光,连道都走不动,不是抱大腿装可怜,就是满口胡诌的要给人家摸骨看像,常常扎进莺莺燕燕的温柔堆里乱抓乱摸,拽都拽不出来,哪有半分高僧的样子,简直就是个削了发的市井小流氓。
老和尚一生修佛,从未近过女色,更不明白,女施主们为啥如此喜欢小和尚?难道就因为那副好皮囊?每每小和尚往女施主们面前一凑,露个笑脸卖个萌,再念个佛号颂个经,女施主们便呜哇乱叫,不是捏捏抱抱就是举高高,而小和尚不但不避讳,还主动往那些女施主怀中拱、钻、蹭,口中仙女姐姐、菩萨娘娘的一通乱叫,更是引得女施主们母爱泛滥,亲昵更甚。热闹过后,施舍布施大方到令人瞠目结舌,老和尚身上背的这一包钱财斋饭,便是如此得来。不是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吗?为啥老虎屁股还能随便摸?更不解的是:为啥摸了还给钱?
早听闻师傅酒、色、荤、骗四戒全犯,而这次竟连偷盗戒也犯了。
归来路上,遇一漂亮富家小姐,小和尚扑上去便抱住人家大腿,说女子与佛有缘,若肯开堂供奉,便可子孙满堂,福荫全族。
偏偏这女子出阁不久,正为腹中空空而发愁,瞧着只七八岁的小和尚竟直接道出了自己心事,便真以为菩萨显灵,大喜之下,重金买走小和尚从路边摊上讨来的废品瓷佛,还大方施舍了不少香火钱。可小和尚却不知足,临走时,悄悄摸走了女子怀中的一方锦帕,恰巧让老和尚瞧见。
老和尚一路愤懑,早想戳破此事,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苦思冥想,琢磨出个迂回问道的办法,想以此点拨小和尚,以令他迷途知返。却不想小和尚根本不以为然,心思也不在此处,只是随口应付。
“师傅,那放下定为不易吧?”见师傅仍未觉察自己的意图,老和尚便再次开口。
哪知小和尚却又悄悄摸出手帕放在鼻下深深一嗅,这才应道:“心如止水,流水落叶,皆过眼云烟尔!”
“唔!师傅可有所执?”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锦帕可好闻?”老和尚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许。
“那是自然,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令人回味无穷!”小和尚根本没料到老和尚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便下意识的答道,话音刚落,心中顿时了然,立即停下脚步,转头怒骂:“小秃驴,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在给老衲下套子,你又有何屁要放?想好了,若放不好,小心老衲给你……给你小鞋穿!”只是这“小秃驴”从小秃驴的嘴里冒出,用来骂“老秃驴”着实显得有些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