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卿对麦凯斯小幅度点点头,她现在还在吸氧,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丁安夏走到她跟前:“夫人,我想帮你号个脉。”
满卿伸手。
麦凯斯让出一些位置还给她拿来了一张椅子。
丁安夏坐下,握着那细瘦的胳膊感觉轻轻一碰就要折了,而且那上面的温度也比她这个淋过雨的人要冷一些。
这健康状态简直堪忧,丁安夏忍不住先帮她把手捂暖才开始号脉。
这一探发现确实和李医生所描述的一样,内里亏空的厉害,需要精养细养,而且需要的时日还不短。
按照她之前写的方子进行温补也是可以,不过丁安夏想到两味更加温和的药,决定替换原先的。
“夫人您现在觉得怎么样?”
满卿语气虚弱:“感觉还好,只是胃一抽一抽的疼。”
丁安夏:“那我一会帮你按按腹部?”
吃喝可以先放一边,她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舒缓病人症状,当年有关推拿的中医知识可没少学,不过丁安夏也有些懊恼,如果当初更深入一点,说不定她能学会针灸,针灸的效果在满卿如今的脆皮身子上能比按摩好更多。
满卿:“谢谢。”
丁安夏:“夫人客气了,我应该做的。”
丁安夏用眼神示意麦凯斯出去。
麦凯斯领悟到这层意思倒也听话,立刻消失在两个女人眼前,还轻轻带上了门。
满卿:“你和满满认识?”
正打算开始的丁安夏听到满卿的话,“满满是谁?”
满卿手指向她宽大的衣服:“他的中文名字是满满。”
丁安夏咀嚼着这个名字,挠挠脸回答:“认识,他是我学长。”
满卿:“他在学校里过的怎么样?”
丁安夏正在搓热双手,闻言目露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诶。”
满卿:“他以前……很讨人喜欢,可这次再见像变了一个人。”
丁安夏愣住:“他不是因为担心您的病情吗?”
满卿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们最近才相认,可我刚看到他就是现在这样了,原以为你们认识,能多打听一些他以前的消息原来你们不熟啊。”
“哎……”她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这个孩子。”
丁安夏沉默着将手放在她的腹部,非常轻柔。
满卿一时伤怀,一些回忆被勾起,不由自主地开始絮叨过去的生活,这当中也包括了和麦凯斯的过去。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用的气声,无法说一长串话就断断续续地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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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数年,风雨飘摇,山河破碎时满卿的家族为了避难保平安,迁往国外,在那里生活数年,家族被逐渐西化,但是好巧不巧即将成年的她在新中国诞生之期踏上了中国的土地,以游学的名目在北京大学就读。
华夏大地的文化向她敞开,几千年文明令她目眩,她一头扎了进去,并且为之着迷,此后她就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潜心学习几年后她的内心被种下一颗回归祖国的种子。
不过当时这个想法还没有太强烈,它需要时间去孕育。
种子催发的时间里她还需要回国学习工作。
后来又因为工作变动从新西兰到英国。
异国他乡又孤身一人,她常常感到孤独,麦凯斯的父亲就是在此时出现在她身边的,风趣幽默的英国绅士一颗心虔诚又炽热地爱着她,满卿短暂沉沦了几年,并嫁给了他。
不过很快她又有机会去中国公干,也就是那一次让他愈发想念回到祖国的怀抱。
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百废待兴人民生活水平在她看来是急需改变的境况。满卿生活在一个富庶的家族里,但她却有一颗可以反向理解苦难人民的心,这份同理心让她想要去拯救那些人。
父亲族人得知她这心思笑她圣母,笑她天真理想化,他们觉得那个国家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国家的兴衰也和他们没有关系。
满卿却不这么想,她固执又坚定,所以一次又一次在中国往返,终于在她30多岁的时候,她决定将国籍改回中国,长久且永远的留下。
可麦凯斯的父亲必然是不同意的。
他生气愤怒,咆哮,歇斯底里,却仍旧挽回不了满卿的心。
“你根本就不爱我!”
纠缠到最后都无果,麦克斯的父亲忍不住控诉她。
英俊的男人依旧英俊,为了取悦妻子,他的外貌、身体在结婚后也有保养,但是他无法忍受妻子不爱他,甚至还想离开他。
其实满卿早就说过了要分居两地的话,麦凯斯的父亲本就不赞同,这一次又发现妻子有改国籍的想法就更加受不了。
满卿也感觉有些抱歉,刚开始她没想着离婚,只是想一个人回国,安定后就来往两地,虽然奔波,但至少家庭还在。当然如果丈夫愿意,他们可以一起去中国。
麦凯斯的父亲看起来实在可怜,满卿承认自己心软了,但是他总在闹,还差点搞黄了她的工作。
满卿在与之拉扯的过程中,产生过两个人和平分手的念头,又或者将人带回中国,这两个念头的强烈程度此消彼长,令她纠结。
真正让她做出抉择的是最后一次纠缠中,丈夫过分了。
这也导致了麦凯斯的到来。
那人将她拘起来,藏起来,日夜发泄。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满卿爱他,然后留下来。
孩子是他达成目的的过程中额外找到的其他工具。
男人总是希望用温情、用孩子拴住一个人,合理化那份病态的占有欲。
但满卿心里有目标,眼前有方向,根本不接受洗脑。
她将麦凯斯生下来是为了麻痹丈夫,让她能够继续工作,继续找机会往返中国,毕竟国籍的事不是那么容易更改的。她需要大量的时间,也需要拿回自己被扣押的证件。
于是生下麦凯斯的四年里她充当贤妻良母的角色,然后提出自己需要有社会价值——她需要一份工作。在丈夫同意后,又选择了可以外出公干的工作,又一次次去往中国回到英国,以此来降低丈夫的戒心,告诉他她离开了又为了他回来了。
那人果然上当了,他认定了满卿“爱他”,手上的狗链就越发的松。
满卿也在这个时期中找到机会一举拿到自己的证件更改国籍。
她离开那天特地雇了许多保镖,回到家和小麦凯斯做最后的告别。
无论父母有多少矛盾,这个孩子却是无辜的,他被迫来到这个世上,却要承受父母之间越来越大的隔阂,这对满卿来说是最感到抱歉的地方。
她想将自己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回国,甚至不惜和他父亲决裂的原因通通讲清楚。
但小孩子只记得哭,只记得她话中提及最多的是生在华夏,自当落叶归根……
她也模棱两可的将丈夫曾经囚禁过她,凌.辱过她的事一笔带过,不希望小麦凯斯有心理阴影。
这一来二去的也就造成了麦凯斯更痛恨她,讨厌她抛夫弃子的行为。
当满卿和丈夫的跨国离婚案圆满结束后,这份痛恨达到了顶点。
满卿曾写信回去,想要缓解一下母子关系。
可是麦凯斯那时提前进入了青春期,不听,不管,不接受,更断绝了和她所有的往来。
满卿很愧疚,也很无奈。
可生活不只有这些亲人还有她的理想、事业。
忙的昼夜颠倒时他就想不起现实生活中各种纠缠来纠缠去的关系,她只知道今天实验成功了,又或者失败了,数据出错了又或者数据通关了……
就这样她和麦凯斯再没有了联系,独自度过了几十年理想生活,靠自己的发明给数以万计的中国人带来好处。
她喜欢这份成就感。
直到病痛倒下的前一刻,她依旧喜欢。
她倒下后,迷迷糊糊的进行手术,又进行康复期,然后一周前研究所的人突然联系上了麦凯斯。
麦凯斯这才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满卿一开始根本认不出他来,因为前夫的容貌只在相爱的那几年短暂的存在过脑子里,后面直接忘了。
说到这一点,其实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伴侣,好的爱人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更像一个自私又自我的人。
但是……无所谓了,这几十年是她最满意的生活。
经过研究所的人介绍,她才认出自己的儿子,久远的记忆让她想不起他叫麦凯斯,只记得那个好记的名字“满满”。
好吧,她起名也挺敷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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