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在另一个地方，能快快乐乐地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活得那么累。”
妈是名小学教师，爸是名空军。爸在我六岁时车祸去世了，留给我的印象是一段很短的记忆。
一个黄昏的下午我和别的小孩子在沙地上的小游乐园玩。别的孩子被家长接走了，而我乖乖地在秋千上等待我的爸爸任务归来，一直等到没有人在那个地方了。太阳火辣辣地烤着地面，很热。而我的眼神一直盯着远方。在热浪滚滚升腾，阳光黄昏的远处，一个戴着头盔面罩，身着灰白色特制服装的人向我走来。我跳下秋千，高兴地跑了过去。
“爸爸！”
除此之外，还有妈留下来的一张爸的遗照，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妈只跟我说爸生前不爱拍照，不爱录视频。所以，我除了那张遗照，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声音是怎样的。
爸去世后，妈没有改嫁，一直带着我。
我自小性格柔弱，在班里属于好欺负的老实人。而妈性格火爆，对我也很严厉。
小学时有一次放学，我哭着回了家。妈知道我又被谁谁谁欺负了，很恼火，把我吵了一顿：“天天就知道哭，哭，哭！明天给我打回来！老师找我我就去！给我记住，是个男人就不许在女人面前流眼泪！听见没？！”
结果第二天，那个学生又来找我的事，我只敢轻轻地推他一下。结果，他就拽着我的衣领把我按在地上一顿打。
“敢还手了还？！”
这次班里有学生告了老师。
老师找了双方家长，妈在办公室里闹得非常厉害，至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不过那天晚上我回家挨了一顿，因为我没打赢。“跟你爸的性格一个样儿！温柔的没个边儿！”
据妈说我的兴趣是她和爸的结合体，这是唯一一个不让她生气也骄傲的奇怪点。虽然我从小就喜欢研究大型飞船的设计和制作，相关专业知识也随年龄越来越扎实。但我从小学习就比别人慢半拍，妈为了让我考上省重点，硬是让我学习和兴趣都不落地努力着，最终也如愿了。可到了高中，我更是学不会了，无论怎么折腾，一直掉车尾。因为这，没少挨我妈的训。
记得小学时就从电视上看到了一则消息：
“近日，各国太空安全部门侦测到一颗直径约4200千米的系外流浪类地行星将于20年后经过地球。该类地行星的来源，目前正在勘查。”
很长一段时间，大街小巷包括学校都在讨论这颗类地行星的事。那时连我也知道，如果这颗类地行星有一丝偏差，那么迎来的则是地球生命彻底的灭绝。不过还是有许多权威专家表示：
“这将是人类文明史上首次近距离观察系外流浪类地行星。请大家放心，目前的数据表明，这颗类地行星经过地球时，与地球的距离是地月距离的20倍。我们会很安全，并且能欣赏到一场视觉盛宴。”
这颗类地行星还被人们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维纳斯。
或许我的一部分梦想也来源于此吧，毕竟一个小孩从小平白无故地喜欢上研究大型飞船，怎么说也是个很奇怪的事。
不过，因为这件事，更让我把自己的兴趣放在了心上，并为此更加努力，想有朝一日造出能迁走所有人类的移民飞船。
随着我年龄的增长，这颗类地行星擦肩地球的距离越来越短。经过长时间的勘察，最终也没有得出这颗类地行星到底来自哪里。
多年后，一个噩耗也传来——地球上现存的所有破坏性炸药都不可能摧毁它或是改变它冲向地球的航道。渐渐地所有的路都指向了最后一条——移民。
据我猜测，原定的移民计划能带走的人数很有可能不到一个亿。
而我的人生转折在我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来了。
我的移民飞船设计图纸参加了一个市里的科学比赛，先是引起几位评委的注意，随后不知怎的轰动了全世界。
那天下午来自全世界的记者把我们学校的门口堵的车马不通。我出了校门也是很震惊。
“你就是刘瑞奇同学吧？你是如何设计出这张被称为‘世界上最有可能容纳最大人体数量的移民飞船’的图纸的？”
“刘先生，你设计飞船的初衷是什么？”
“刘瑞奇同学，你的飞船设计图据说是你一个人完成的，你的老师有没有参与设计？对此你有什么发言吗？”
……
铺天盖地的询问让我猝不及防。
只好统一答道：“对于大型飞船的设计和制作，是我从小的爱好。从私心来讲，不管‘维纳斯’如何运作，我想让我的母亲也能移民火星。我的母亲很支持我的兴趣爱好，而且这张图纸也有我科学老师帮我参考修正。目前，据相关参考数据可知，可以带走地球上所有的100亿人类。”在他们的一片惊呼声后，我继续道：“从广义上讲，我只是为人类做出微不足道的一些贡献。只不过，没想到它能这么火。也很感谢社会对我的关注。”
……
回到家后已是深夜。家里的灯还亮着，我兴奋地跑回家，轻轻地开门便看到妈并不高兴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并没有看我。
我看着桌上一大摞子的各国知名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一大屋子礼品，心里美滋滋的。
我走到妈旁边试探的叫了一句：“妈？怎……”
啪——！
我话还没说完，妈就一巴掌扇在我脸上“你设计这玩意儿干什么啊？正规高考不走，走这？啊？！你自己什么成绩心里没数吗？高中课程都听不懂，你去建飞船？！你知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又让我猝不及防。
我眼里含着泪，很害怕，不知如何回答“妈……我错了……”
妈很长一段时间什么也没说，屋里保持着恐怖的沉默氛围。
我站在妈面前低着头，泪不敢流，话不敢说。结果一个没撑住，眼泪落了出来了，瞬间我浑身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妈叹了口气，从我的房间拉出一个行李箱，之后又把一张C国最高调令也给了我。
“走了就别回来了，我有你爸陪着呢。以后出门在外，别再哭哭啼啼的，坚强点儿，要记住你是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流眼泪。”说着我妈看向了放在桌上的遗照。
“妈……”
我跪在地上抱住了妈的腿，擦去眼泪。
“憋回去。不是告诉过你了吗，男人不能在女人面前流眼泪……”说着说着妈的话语也软了。
……
为了建造移民飞船，所有有条件的国家把许多城市征用为移民飞船建造城。不论古城还是新城只要地理条件优越——全部拆改。完完全全贯彻了人命大于一切的原则。
没有条件的国家则会签订合同，有的出力，有的出地，还有的出钱。
拆改的地区统一取名为“禁城”，除了相关工作人员谁也不能进。而民众们更愿意叫它们为“机械城”或“希望城”。
每天我都在飞船建造场地里与其他顶尖的飞船建造师们商讨修正飞船还可能存在的问题。有时也要通过网端现场指导其他国家，甚至有时要赴他国进行指导。
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即便各国太空安全部门还在不断地修改这颗类地行星的运行轨迹。但似乎都指向了有很大概率会撞击地球的结果。
我很庆幸人类可以逃过这次灾难，但地球是保不住了。我憎恨着这颗类地行星，它迫使人类放弃地球，同时带走地球上百万亿的物种。目前人类对于移民地——火星，探测度只达到正常的允许载人飞船降落的水平。八年后前往火星，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不过因为移民飞船的设计原理，无论什么恶劣天气都可以抵得过去。
距离类地行星撞击地球还有八年时，终于移民飞船建造工程开工了，参与这次移民飞船建造的飞船建造师们都熟络了飞船建造的整个过程。按照计划，移民飞船全面建成装载所有的生命系统并完成试用阶段，刚好花八年时间，地球上现有的100亿人类勉强可以成功移民火星。
辗转工作四年后，一切都稳定了下来。第一批移民飞船建造出来检测运行非常成功，全世界皆大欢喜。我向上级提出休假的请求也被批准了。
之后我与飞船建造总计划的副主任的女儿恋爱了，她叫姜婉黎。婉黎人很好，很温柔。我们幸福地在一起两年后，约定在火星上举办婚礼。
妈见了婉黎也很开心，不过还是嘱咐我“你能交到婉黎这样的女朋友我很高兴。但我觉得你应该回去工作，没到火星之前一切都有变数。等你们到火星上举办婚礼也不晚，那时你们不才28岁吗？”
“妈，没事的。我的假是国家批的。如果真有问题，会把我叫回去的。”我拉着婉黎的手很开心。
妈叹了口气说：“唉，你这小子。跟小时候真不一样了，现在一点儿都不听话。那把你叫回去的时候，真出了什么事你可别后悔。”
“没事的阿姨，瑞奇他们把工作做的很好。不用担心。”
妈只笑了笑“你们两个啊……”
结果噩耗真传来——C国原定的16亿人，直接缩减为1亿人。全世界范围内原定的移民计划100亿人要缩减为10亿人。
我被秘密召回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走之前，第一批移民飞船不是……已经造出来了吗？为什么……按现在的计划只能逃出10亿人？”我压着怒气浑身发着抖讯问着眼前的前辈们。
会议室内出奇的沉默。
婉黎的父亲姜添云率先打破了寂静“孩子不怪你，这已经是六年前能逃离人数的十倍了。更何况大多数人我们没必要去救。”
“不怪我……？”什么怎么就不怪我了？同时我很震惊他最后一句话。
“你原定的计划是让全人类都移民到火星，但资源太紧缺了。如果所有资源都用来建造移民飞船，到了到火星上，我们很有可能寸步难行甚至是灭亡。目前来说，火星能利用的东西只有沙石。”
“瑞奇，第一批飞船建造出来后，各国便私下开了很多内部会议讨论这件事，之后联合国那边又投票决定讨论出的这个方案，我们也是才知道。”
我愣住了，脑子嗡嗡作响。
“用人命换资源吗……”
“孩子，我们不是圣人，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不过因为我们的特殊身份，我们的直系亲属可以挑选三人，基本符合条件的都可以逃离地球。”
“……符合什么条件？”
“这个还在拟定，最后一周会统一公布。不过，我们会提前一天知道。”
“你放心，国家方面批准了，可以让你自选一个人去火星，无论这个人是否符合条件，这是仅对你个人开放的，这相当于一个免死令了。能走的人数实在太紧缺，这已经是最优的方案了，孩子。”
“这件事还处于保密阶段，不到最后一刻我们谁都不能说出去。因为你身份更特殊，我们，还是选择告诉你。”
……
坐专车离开禁城回公寓的路上，我看到有人在大街上，因为过马路不减速，俩电磁车怼上了，双方就用很难听的话互骂；一群人坐在空地上欢快地吃着烧烤唱着歌，而他们头顶立着“禁止烧烤”的牌子；还有小年轻不要命地在路上飙车。
对呀，我做不了圣人，这些人的命关我什么事儿呢？为什么也要救他们呢？做了这么多，我也只是希望妈能移民火星罢了，仅此而已。
回到公寓后，我不断给自己洗脑“没关系，能让妈走就行了。婉黎有她父亲在也能走。没关系，没关系。世上有太多人不值得被救。”
关了灯后，我一直睡不着，我坐在床头，通过窗户看向外面昏黄的路灯，像极了地球倒计时的黄昏。
外面零零散散还有几辆车在飞跑，这一瞬间让我感觉没有白天发生的那事一样；没有那个夺走地球所有生命的类地行星一样；没有这一切的事情发生，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在半夜醒来发呆一样。
维纳斯这么美好的名字怎么会用在这个夺走地球生命的东西身上呢……
剩下的两年，我压抑着一切情绪继续回到工作岗位，尽可能的提出更合理的空间利用方案，为了让更多人上火星。
“这里再改改还可以多上八个人。”
“……”
快到飞船发射的最后一个月了。不知怎的，心情越来越忐忑不安甚致睡不着。
没过几天，我收到了联合国的手写移民条件册。看到第一条和最后一条我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年龄到60及60以上的人群，不得进入飞船。”
”非特殊行业人员学历未在博士生以上，体重未在国际标准内，不得进入飞船。”
我能感到内心深处在挣扎，不过很快麻木了下来，情理之中，毕竟能走的只有十亿人。虽然妈今年刚好60，但有我在她肯定能走。
第二天我回了家，准备告诉妈该收拾东西，要走了。我是中午回去的，妈正在做午饭。妈边做饭边跟我说，她说她上午收到了联合国秘书长的视频通迅，还说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这辈子居然还能见到这么高身份的人，托了我的福气。
“联合国……？妈，你们都聊了什么啊。”我谨慎地问道。
我妈妈把饭盛了出来后道：“没什么，就是想让我走。”
“哦。”
饭盛到了餐桌上，屋里就我们两个人，冷冷清清的，谁也没开囗说话。
“妈，一会儿我们收拾东西走，现在每个禁城周围围满了一大群人，今天所有知情人员都提前到禁城，明天禁城外的人肯定会暴乱。”
“你走吧，我不想走。”
我的心脏骤然猛跳一下，我了解妈，而且她跟我经常说“人类是地球最大的蛀虫，我们不能再做这个蛀虫了。”，所以她应该会走才対，我没想到她会决定留下。
我顿了顿，还是轻声地问道：“为什么。”
“我都一把年纪了。去了也是浪费物资。倒不如让有用的人上去，多活一个是一个。那个联合国秘书长跟我说了，能走掉的人最多也只有52岁。连他们联合国办事处的都有一大半人准备留在地球上，给有用的人留位置。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留下来呢？更何况，我有你爸陪着呢。”
“妈，”我平复了下恍惚的心情，面如死灰道“你不走，我也不走。”
“你是他们的希望，到了火星上肯定还有你的用处，你必须走。……更何况，孩子，我希望你能活下来。”
我沉默了一会道：“妈，您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您必须走。我有一个自选名额去火星。这个名额除了给您我谁也不给。”
“我跟姜添云商量了，你的这个名额给婉黎她哥的女朋友吧。再说，那女孩儿你应该也认识。”
我的火气瞬间上来了，姜添云是真会算计啊……
“妈，我跟她分手，你跟我走。”
“走啥？就我这身子骨，去了火星也活不长。你们走后的最后一个星期，我还要跟我的学生们上课呢，我走了怎么能行？”
“那人奢侈骄纵，与其让她去火星上受累，还不如让她享受最后的奢侈时光。”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
妈看着我，摸着我的脸，说：“孩子……”
这可是十多年来，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妈脸上日渐增长的皱纹。每看清她脸上一道皱纹，心里的麻木便破碎一分。
我流下了两滴泪，干哑着嗓子说：“妈，我让她走，你跟我走，行吗？”
妈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的端详着我的脸。之后猝不及防地抱紧了我“孩子，你是我们的骄傲……去吧。如果能多走一个有用的就多走一个，我老了就不走啦。”
之后便从屋内出了四五个便衣军人要把我给拉走。我拼命挣扎大吼“放开我！妈，我求你了，你跟我走吧！”
“对不住了，刘总工。”
“妈！我让那个女人走！我求你了，你跟我走吧！你们放开我！”
我被注射了一针药剂，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大脑也越来越昏沉。“妈……妈……不要……”
模糊视线中我只看见妈默默地坐在了客厅的椅子上，看着爸的遗照说：“走了就别回来了，我有你爸陪着呢……”
模糊的记得我被装进了一个黄色的圆筒透明睡眠舱内。醒来时，已经在移民飞船上了。我被人们的吵声吵醒了，昏昏沉沉地从睡眠舱内出来摇了摇头，扶着墙走向了出口处。
这一刻我所有的麻木全都破碎了。
无数的人头如海一般袭来。飞船早以关闭了进舱通道，那些人只能在地面上无助地哀求。
“哎！哎！哎！刘总工出来了！”
飞船上的安保人员只顾得去推阻那些想闯进来的人和想闯出去的人，完全顾不上我。
“刘总工！我求您了……你让我的孩子老婆也进来吧！我们愿意少吃些食物！”船舱出口处，一个男人泪流满面地看着我跪在地上大喊着。
可我却只能沉默沉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答应过全世界能走完100亿人的。
这时，一位安保人员对他大喊：“能上来的人什么都是优秀的，这位先生请你忘了你的老婆孩子吧，到了火星你会有更好的选择！”
“刘总工，我84岁的老母亲在家没人照顾啊！我求您了，我不去火星了，我要跟我母亲在一起！我求您了！”另一个男人也跪在地上对着我大哭。
可我只能沉默了，我答应过所有人能走完100亿人的。
又一个安保人员大喊着：“被选中人员都是基因优秀的，这位先生，您必须走。”
“妈……”
我走后谁来照顾您啊？妈，我走后你会不会被闹事者伤害到？毕竟你的儿子没能力把所有人都带走。
船舱下，也有无数的人哭嚎着哀求着我让他们进去，他们不想死。
“刘总工，我孩子很聪明的，您就让他上去吧！他最喜欢的就是建造飞船！以后对火星建造肯定有很大用处的！他吃的不多，用的资源也不多的！求您了，让他上去吧！”一个满脸泪眼婆娑的七八岁大的男孩，抱着他的父亲，哭着看我。
“妈……”
如果建造这飞船的设计人不是我，会不会你跟他说的话也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