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跟马宝国到他叔叔家一起过的年。厅级干部果真不一样,家里装修得富丽堂皇。客厅、卧室都很宽敞,而且是双客厅,据说整个房子将近三百平米,就单个客厅比我整个家都大不少。各种座椅、沙发、电视、空调全都是名牌顶配。据说叔叔房间里的床垫都好几万块。各式各样的名酒都有,什么茅台、XO、拉菲,一应俱全。好些好东西我都没见过,别说叫名字了。书房很漂亮,我特别喜欢,里面藏有不少的好书和一些有名的字画,还有一些漂亮的古董,估计都价值不菲。好多书都是精装版的,我随手翻了一下,里面都没动过。叔叔说这些书都是他喜好的收藏,自己真正读过的没几本。我在心里想:“这些书要是能开口说话,肯定是会骂娘的。”书本来是用来读的,装订得再好,束之高阁,又有什么价值呢?就像古代的皇帝,虽有三宫六院,可消受不了,拥有又有何意义呢?还平添了许多愁怨和不必要的悲剧。很多有钱人和当官的都喜欢附庸风雅,说白了,就是内心的浅薄和无知。他们对占有那种快感很强烈,并不管东西对自己有用还是没用,就算是一种累赘也很享受。这也许是人性最为阴暗的一面。很多有钱人和当官的为什么永远也无法满足呢?欲壑难填,就算你给他一座金山他还是会觉得不够的。我想多半是源于内心缺乏精神的富足,缺乏爱和勇气,没有足够的自信,没有自我。他们需要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夸耀,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停地去用各种手段来突出自己,以此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能耐有多强。其实,他们的内心很懦弱,思想又匮乏,只能靠外在的虚伪来掩盖自己的无能,用权力和金钱来彰显自己的地位好人一等。年夜饭也是在家吃的,叔叔家有专业的厨师,估计一般的饭店厨师都不一定比他家的厨师出色。师傅为我们满满地做了一桌的菜才离开。
第二天,我跟马宝国睡得很晚才起,走访了一下他的几位重要领导,给他们拜了个年。然后剩下的日子就是我跟马宝国单独享受的时光了。看电影、登山、逛花市,吃喝玩乐,一天也没闲着。我们坐船游览珠江,去上下九凑热闹,破天荒地,我还让马宝国带我去广州动物园溜达了一圈。从小我认识了很多的动物。生长在大山下,我对动物有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我听说了动物园,可不知道里面的动物和山里的动物有啥区别,所以特别想去看看。马宝国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很不情愿地带我去了。他实在觉得没什么好看的,但我就是想去。他想让我自己去,觉得这么大的两个人跑去看动物,说出来岂不是让人笑话。在我一再的坚持之下,他只好带我跑了一趟。
我跟马宝国结婚以后,生活幸福美满,小日子过得甜蜜滋润。偶尔有点小矛盾,但都很快就化解了。我的工厂生意越来越好,订单数量在稳步增长。国家经济也是发展很快,各行各业都在蓬勃发展。老百姓兜里的钱多了,吃穿打扮都讲究起来,更加促进了行业的发展。
挣到了第一桶金,让我心里美滋滋的,我有了更大的想法。过完年之后,我打算把工厂扩大,又买一批机器,工人增加到五十人。我又多租了一层工厂,还拖马宝国把工商登记和营业执照都办好了。请了专业的财务,还有懂管理的厂长。我把先前挣的钱全投进去了,还贷了点款。我野心勃勃,真想有一天能成为这个行业的翘楚。我的生意是真的很好,我对质量一直把控很严,做事又讲诚信,待人接物又很和气,再加上又长得那么漂亮,很多人都愿意跟我合作。
我只出了几批货,就把贷款还清了,还有了点积蓄。
生活过得很安稳,马宝国一直催我要孩子。爸妈也偷偷在给他压力。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自己也觉得该要个孩子了。我跟马宝国商量,打算今年要个孩子,于是,我们开始很认真地备孕。我大概四月份怀孕。这一年,我们又没有回家过年。我挺着个大肚子很不方便。爷爷奶奶一直很想念我们,希望我们回家过年,没办法又让他们失望了。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也很快临近我的预产期,爸妈也都从老家过广州来陪我们一起过年。老妈今年刚退休,她才刚满五十岁。她觉得呆在单位里也没什么意思,拿的钱还不一定比退休的多,于是她就提前内退了,把机会留给了年轻人。马宝国的领导升上去了,他动用关系,成功得到了所长的位置。单位里很多老前辈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了很久,突然半路杀出来个马宝国,越俎代庖了,自然很多人是不服气的,但又敢怒不敢言,都知道马宝国上面有人,没有人敢出面来惹麻烦,只能是背地里怀恨在心了。
过完年,正月里我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样子很乖巧,很可爱。照顾孩子的事,大多数都是马宝国的妈妈在忙前忙后。我晚上也要醒来几次,搞得成天睡眠不足,很疲惫。马宝国嫌我吵着他没法睡觉,白天他上班还有很多事情,索性他不回来,直接睡在单位分给他的宿舍里。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女人的辛苦男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别看男人整天催你要孩子,就以为他是多么的爱孩子,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如果把一切照顾孩子的痛苦加在男人的身上,估计很多人是不愿意生的。男人对孩子的责任其实要比女人小很多,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并不像女人那样,动不动就把孩子的生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过完年不久,马宝国的叔叔就被查了。这件事的起因很意外。过年的时候,叔叔把老丈母娘接来过年。老太婆有点糊里糊涂,对来家里拜访的人,指着桌上摆放的东西,说:“随便吃,这些都是别人送的,吃完了还有,自己家里人根本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人举报了,还有录音材料。不查就没事,一查各种问题就都出来了,贪污、搞裙带关系,利用职权给人谋求私利。各种举报材料铺天盖地,一夜之间都从地下钻出来了,好像地震一样,一直在默默地积聚能量,只等最后那一刻的爆发。
真的是树倒猢狲散。叔叔的倒台,让马宝国变得忧心忡忡,他觉得自己的情况也岌岌可危。果真,过了没多久,他也被人举报了,材料很详细,把他这些年记录得一清二楚。马宝国还好,除了利用职权升职,他并没有做其它违法乱纪的事。他被开除了党籍,取消了一切公职,并没有受到其它的法律制裁。
马宝国失去工作之后,人变得很颓废。白天闭门不出,只有到晚上了他才出去,经常很晚才回家,回来也总是醉醺醺的。我说他,他不听,妈妈说他,他也不听。他对家里人和孩子都不管不顾,整天沉浸在自己的不幸之中。白天也不吃饭,成天躺在床上睡觉,晚上就出去喝闷酒。他还老发脾气,拿家里人出气。他变得越来越容易发怒,说话尖酸刻薄,夹枪带棒地损人。吵起架来,他谁的脸面也不给,摔东西,还打人。
网络开始发展起来了,网吧也陆陆续续出现,这给马宝国又找到了一个去处。他开始沉迷于网络游戏,几天都不着家门。我和妈妈都很生气,怎么劝都没用。爸妈说他,他还把这种不幸怪罪到他们头上。一个好好的家,整天笼罩在痛苦和悲伤之中。爸妈托关系在英德给他找了份工作,他也不愿意回去。中秋节的时候,爸妈就带着孩子回老家去了,他们实在是无法在这边待下去了,看着马宝国那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子,他们实在受不了,觉得这对孩子成长也不利,于是就跟我商量把孩子带回英德去抚养,我也没有反对。
我的工厂一直生意很不错,我想让马宝国试着跟我一起去管理工厂,这样能减少不少压力,也想让他找回自信,可他是越帮越忙。他动不动就跟员工吵架,搞得我很尴尬,只好让他待在家里,独自一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跟马宝国的感情变得越来越淡。他整天无所事事,却觉得我蛮不讲理,他说他丢了工作之后,我就看不起他,不再爱他。我宽容他,体谅他,他却一次次变本加厉地伤害我。吵架的时候他还掐我脖子,扇我耳光,我几次动了离婚的念头,可是又舍不得他。我心比较软,想着他曾经是那么的爱我,心疼我,我一次又一次原谅了他的过错,希望有一天他能好转,他却像得了绝症一样,一天比一天病得更加厉害,丝毫看不到好转的迹象。
徐志斌总是在我艰难的时候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跟他诉说我的不幸和痛苦,他总是很关切,对我的不幸和痛苦他说他能体会到,他知道一个女人的不容易。他小时候已经经历过这样的痛苦,他知道夫妻关系不好对家庭是一种致命的打击。他说他小的时候就经常听见爸爸妈妈吵架。他那时候听见他们吵架,吓得全身都颤抖,有时候连家都不敢回,一个人躲在外面哭。他说我跟马宝国不合适,两个人性格不合,他叫我不要委屈自己,过不下去了可以离婚。他又劝我要慎重考虑,不要轻易离婚,能走到一起也是缘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我越来越觉得还是徐志斌好,他永远都是那么的绅士,彬彬有礼。他待人永远是那么的和善和谦卑,对人充满了同情,他的话听起来总是很温暖和慈爱。他说看到我难过他心里也不好受,他是那么的爱我,多么希望我永远幸福快乐,如果需要他,他愿意赴汤蹈火,虽死不辞。换一个人说这样的话,我可能会很反感,但对于徐志斌说的话我很高兴,我觉得他是真正理解我的人,他对我的安慰是出于真心的。要不是出于道德,我真想躺在他的怀里寻求安慰。
年底的时候,我有一批出口俄罗斯的羽绒服被滞留了。这批货物的价值很大,关系到我整个工厂的运营,如果我不能把这批货物及时卖出去,收不到钱我的资金链就断了。我非常头疼,这是合作很多次的老熟人了,检验产品质量的人我也一直不敢怠慢,每天都好生伺候着,隔三差五我就请他吃饭,他也一直还不错。可是,到了出货的时候他却突然说我的产品质量不过关,要我返工,可我看了跟以前的产品质量都差不多,他非说不合格,给我气的差点没晕死过去。当我急急忙忙按他的要求没日没夜返工的时候,他又跑来告诉我订货的人已经在车臣被恐怖分子扣押,无法收货和付钱了。我得到这个消息,就像经历了一次地震,脑袋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嗡,像有无数只蜜蜂在我身边飞舞,把我吵的彻底崩溃。
今年很多订单我都来不及加工,一直为这批货物忙碌。几乎大半年都是在加工羽绒服。这批货物价值上百万,几乎是押上我的全部身价。本以为可以大赚一笔,没想到临了出这担子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