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下,裹紧被子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她正睡的迷迷糊糊,妈妈打开她房间门,探头进来喊她。
“念念……念念?”
天光大亮,她用胳膊支起半个身子眯着眼看着妈妈。
“今天去姥姥家吃午饭,我去帮忙。别让大家等你。”
赵一念答应着,重新躺下。小城市的家族信念,一大家子姑舅哥嫂住的范围不出二里地,天然的监督网络。哪家孩子也别想干坏事儿。
妈妈在厨房叮咣乱响的收拾,不知又给姥姥拿了多少好东西去。
妈妈一走,家里陷入沉寂。
电话骤然响起。赵一念一个激灵惊醒。她定定魂,确认了下方位。光脚冲向客厅,救火一样接起电话。
“喂?”
“喂。您好,麻烦问一下,赵部长在家吗?”
“不在。你是谁啊?”
“那他去哪了?啥时候回来啊?”
“上班去了吧?你打他办公室电话吧。”
“打了没在。”
“那就不知道了。”
“行,谢谢,再见。”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紧接着传来一阵忙音“嘟嘟嘟……”
赵一念把没吐出嘴的“再见”又咽了回去,呆呆的听了一阵儿忙音,也悻悻的挂了电话。
她穿着睡衣跌进沙发,睡意全无。就觉得脸疼,脖子疼,浑身疼。想起昨晚的遭遇,脊背一阵发凉。不知是冷还是怕,全身哆嗦。
临出门时,她找出妈妈的粉底盖住脸上的红肿,又把头发披散下来遮住脸颊。
全副武装好,才去姥姥家。吃过饭,姥姥塞给她200块钱,她就跑了。
她不爱听大人聊那些话题,下岗,分流,降工资,疏通关系……年少的她并不知道,那是时代的阵痛。多少家庭发生了巨变。多少人的命运与之相关。
她与之同气连枝。
陈佳星也一样。
陈佳月正在为了买一套练习册而发愁。与其跟妈妈要钱,她更愿意和哥哥要钱。
“我哥呢?”
“你哥给你姥爷开退休金去了。”
“找你哥干嘛?妈给你钱买练习册。””
“我都听见你打电话了,我爸抚恤金没要上吧?”
“厂子效益不好。活人都下岗了,死人更难。”
妈妈打开柜子,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一些现金。
“我不买了,我跟同学借一下练习册,把题抄下来。”
“妈!我也想买盘磁带。”陈佳阳趁机也跟妈妈要钱。
“你姐人家要钱学习,你买磁带干啥?”
妈妈拒绝。
“我在食堂削多少个土豆,切多少辣椒,才能挣上这点钱。学学你哥,不要钱还往家里拿钱!”
陈佳星回来了,他并没有带回来妈妈期待的消息,姥爷的工资没开上,还要再等等。
“你姥爷天天吃馒头咸菜,再这么吃,非吃坏了不可!”
“我姥爷自己要吃的,他把钱都给我二哥了!”
陈佳阳不解,他亲眼看见姥爷拿手绢包着好几百块给了他表哥。
“你二哥是孙子,你是外孙,能一样吗!”
“没事儿,妈,我给姥爷留了二百块钱。”
陈佳星脱掉外套,坐在一张圆桌旁。旁边紧挨着一张上下铺。这个空间,既是厨房,又是餐厅,还是客厅,也是兄弟俩的卧室。
陈佳星四岁那年得了肺炎,爸妈怕他影响弟弟妹妹,就把他送到了爷爷奶奶家,是这城市下属的一个镇子。这一送,就没接回来。
他连上学都在爷爷身边。甚至逢年过节,学校放假也难得回家一趟。直到爸爸在车间出了事儿,妈妈独自带着弟弟妹妹应付不了,才不得不把这家的长子接了回来。
那年陈佳星初二。
正应验了那句祸不单行。爸爸去世还没出头七,爷爷也走了……
他犹记得爷爷头天还说:“去吧,去吧,去看看你爸爸,爷爷等你回来……”
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比爹妈还亲的爷爷了。
叔叔大爷们怕他受不住,瞒着他。等发现家人神色不对,才问出事情的原委。结果他连爷爷的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连夜赶回去,爷爷已经入棺。陈佳星一进灵堂,就跪在棺材前痛哭。
爷爷是小学文化水平。
陈佳星在上学前,爷爷就把他认识的那点字都教他了。因此他上小学一年级出水痘,休学半年,一点课都没落下。
爷爷平常爱捣鼓手工,没事就修东西,尤其喜欢修钟表。修完自家的,修邻居家的,后来镇上的人都送过来修。
修完人家给个三毛五毛的,放在一个罐头罐儿里。他想吃什么,爷爷就从罐里取钱给他买。
空闲时间,带着他读书写字,抓鸟捞鱼。
“佳星,考试不会的就空下,咱们不抄别人的。”“佳星,要什么给爷爷说不拿别人的。”“佳星,以后好好学习不要种地,不要学你爸当工人,要坐办公室。”
“爷爷,我记住了。”
他没有享受家庭的温暖却要为家庭负责。
妈妈对他心有愧疚。她看着眼前的儿子,一晃已是高二。生的高大英俊,好模样。可惜家庭拖累了他,早早的就为生存奔忙,练的少年老成。
陈佳星从口袋里掏出每日奔波打闹回来的钞票。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妹妹和弟弟要求。
他们高兴的拿了钱,跑出门去买那些心仪已久的东西。
剩下的钱塞给妈妈。妈妈推让,他还是硬把钱塞进了妈妈手里。
“妈去上班呀,食堂要开始忙了。”
家里就剩下陈佳星一人,空间依然局促。他摘下墙上挂着的那把吉他。一手按弦,一手握着拨片。
用修长的双手弹起吉他来。
一首《阿狄丽达》曲终。他环顾四周。虽不是家徒四壁,也是老化陈旧。他心生悲凉,不知未来会怎样。
他拿出高二下学期的书本,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预习起来。
家里电话响了。是老卢。
“佳星,过来拉一批衣服。明天卖一天,你就该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