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念想起在广州,他醉酒突然死死抱住自己,嘴里嘟囔着:“你喜不喜欢我,你说,你喜不喜欢我……告诉我……”
要不是有女人打电话来骂他,她都脱不了身。
“看看,看看。就像两口子吵架!”程小艾赶紧插话,她要抓住这个瞬间,证明自己的看法没错。
赵一念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她一向都不关心别人的事,为什么要说这种蠢话。她怪怨今天这种情形,搅扰的她能量场都乱了。
她不知道,PTSD让她从短暂轻微的躁狂转成了抑郁。
她打开窗户,望向窗外。望向那一望无际的黑暗,路边的树影丝毫不动。没有风。
她想起那个夜晚,也是没有一丝风,也是这样的黑。
明明那家小饭馆窗口是亮着灯的。可是她却感觉被漫无边际的黑暗吞噬撕咬着,她只记得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哭。
少年紧紧的抱住她,擦去她的眼泪对她说:“记得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念念,以后不要再莽撞行事了……”
“赵一念?看什么呢?”吴桐问。
赵一念感觉自己脸颊潮湿,她不敢回答,也不敢把头扭过来。
她深知伤痛和眼泪是属于黑夜的,白天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地,只有借着夜色的遮掩,它们才会在心灵和眼眶里被释放。
她感觉到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温度和压力透过衣服传递给她。
“你生气啦?”吴桐小心翼翼的问。
见她不回答又问:“真的生气啦?”便想把她的脸掰过来。
她奋力抵抗。
吴桐越发感觉不对劲,凑近她,掰过她的脸。
他看见一张破碎的容颜,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怎么了?怎么了?”
程小艾坐在后排看不见前排的情况,着急的问。
赵一念不说话,只是流泪。她咬住嘴唇,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
“你哭啦!”程小艾着急起来:“是不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啦?”
赵一念捂着脸轻轻的抽泣起来,哭的不能自已。她已经在极力压制自己了。
吴桐涌起一股抱住她,好好安抚她的冲动。可他不能。下午她还是那样明快娇艳,到了晚上怎么就变得这样忧郁破碎了。
“唉,”程小艾叹了口气:“这才是我认识的赵一念。”
程小艾想起她们大学时,赵一念常常会没有征兆的就哭起来,无论怎么问,她都不说原因。
“她总这样?”
“嗯,有一次我俩去河边玩儿,我只是说了句,你看我们像不像在乘船?她就像这样哭起来,哭了好久好久。”
吴桐觉得,赵一念就是一个他想解又解不开的谜团。
“她常常做噩梦。我都有肌肉记忆了,半夜闭着眼都能给她腾出半张床。嘿嘿。”
程小艾不知在得意什么,大概觉得能自己能安抚她吧。
赵一念慢慢平息了下来。
电话响了,救援的人终于来了。
返京已是凌晨,路边麦当劳的招牌在黑夜中亮着,昭示着世间烟火气。
吴桐把车停进旁边的停车场,招呼程小艾跟他走。很快两人又折返,带回他们点的外带食品。
他敲敲车窗,递给赵一念一杯热红茶。自己则靠着车门喝着咖啡。184公分的身高,像一座屏风,挡住赵一念,挡住一半车窗、一半光、一半夜风。
休息片刻,他先送程小艾回家,再送赵一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陌生了。”
他终于问出心头的问题,她不回应。
“黄涛很快就会想出下一个更卑劣的针对你的办法。”
“我累了,我现在没办法思考,我想回家睡觉。”
吴桐心里清楚他不过是在拖延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她把赵一念送到楼下,直到她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他的眼睛也没移开。
干脆把车熄灭,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黑暗中。
这半年来,他的工作量陡然增加。不但要冲业绩,还要处理各种关系,平衡各方势力。
公司提拔他,一方面是他能扛住业绩,另一方面是制衡于衡山。
这个位置是职业生涯质变的转折点。再往上一步,他就可以在这个圈子里有名有姓了!
他跟公司敲侧击过于衡山的问题,但走到这里,都是利益至上。谁能创造更大的利益,谁就能获得选票。
他希望赵一念能在这个时候陪着他。他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她站在自己身边,让他在纷乱的时候,更有力量。
吴桐闭上眼睛,放倒座椅半躺着。他不想回家,也不知该去哪。
洗漱过的赵一念,正在收取晾晒好的衣服。她不经意往楼下一瞥,看见吴桐的车熄了火,停在路灯下。
一条街就这么一台孤零零的车,像是被一个孩子丢弃的玩具。
她望见这城市虽已寂静,满街的霓虹灯却热闹,各式招牌无声的跳跃着,闪烁着,呐喊着。无人可招徕也要竭尽全力。
她看一眼那车,转身回到卧室,把灯一灭,整个世界也灭了。
孤独与恐惧专门在夜间出没,在她快要入睡时,当她迷模糊糊思想懈怠时,就会突然出现,打她个措手不及。
它们面目狰狞,冷血,像一只花里胡哨又黑黢黢的毒蜘蛛。隐藏在一团黑暗中。
她猛然坐起,一身冷汗。
静定片刻,起身从阳台看下去,那台车依然停在那里。仿佛它从来就是在那里,并不是从哪里来,也不会到哪里去。
吴桐被一阵叩击车窗的声音,带回现实。他打开车门探出头看清是赵一念,急忙站出来。
夜色给赵一念披上一层柔和的纱,白日披散的头发此刻松松的绑在脖颈一侧,碎发飘洒下来,被路灯打出一圈光晕。
吴桐想看清她的表情,便朝着她迈了一步。与此同时,赵一念却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这里不能停车,这附近有很多摄像头。”
“你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赵一念沉默片刻。
“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你肯和我一条战线?”
吴桐喜上眉梢,一只狭长的酒窝浮现在左边脸颊上。
“如果危及到我,我会随时撤退。”
“好。一言为定。”
“你,早点回家吧。今天真的太漫长了!”
“好。”
眼看赵一念走远,消失在夜色中。吴桐才返回车上,往自己家的方向行驶而去。
夜半的三环车辆稀疏,与白天的拥堵截然不同。
他打开车载音响,一首他常听的歌曲流淌出来,是张国荣的《追》。他不自觉的回想着自己在BJ奋斗的种种。
他承认自己是幸运的,已经拥有了很多北漂不敢奢望的东西。
房、车、钱、事业。仅仅有这些就够了吗?他一度以为自己缺个女人,他试过了,那份关系让他窒息。他也试着配合,但他清楚不过是忍受罢了。
这段关系最终还是被一阵狂风吹得七零八落,碎成无法弥合的渣渣。
他想起赵一念对他的评判,“不缺床伴”。他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这个圈子里,他绝对算得上洁身自好。
他回到九十平米两居的家。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这房子从来没有真正的拥有过一个女主人。
他抬眼看了下墙上的白色钟表,已经是三点半了。
今天真的太漫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