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程小艾将信将疑,情绪也不似刚才那么低落了。
“嗯。”
“我最相信你了,你说是这样,肯定就是这样。”
程小艾佯装撒娇,说完举杯跟赵一念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一下。又没心没肺“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赵一念“嘘”了一声。
“赵一念,有你真好。从上学的时候,咱俩就最合得来。多少次你半夜梦醒,害怕的睡不着,都是我陪着你,和你同床共枕!”
“是是是,多亏你,陪我挨过多少个噩梦!算还清了吧。”
“不不不,我不要你还清,就得这样互相欠着!哈哈哈……”
“小声点。我马上要走,还有事儿。”
赵一念下午赶去经销商那里做活动。每周一场,共四场的经济论坛。今天是第二场,她必须早点去准备。
第一场活动非常混乱。那是她从广州出差回来的第二天。人手不够,差点把自己累死。幸亏代理公司临时调人帮忙。
她不允许再发生这种状况了。
虽已立秋,放眼望去依旧是绿树成荫。阳光猛烈,流火袭人。须得过了十一长假,BJ的气候才能凉爽下来。
算算不余几日她便可以回家陪在爸妈身侧。
入夜时分,赵一念身心俱疲。
上午是精神折磨,下午是体力折磨。
她躺在床上缓闭双目,大脑却一刻不停。
“念念,以后别再鲁莽行事了……”她脑海突然响起了这个声音。
一张少年的笑脸浮现,左边脸颊有一个狭长的酒窝。渐渐地那眼神变得清冷坚毅,带着无尽的痛苦,浑身是血的抱着她,一言不发。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直钻进耳朵。
她只是躺着,任由泪水无声无息的涌出。浸湿了脸颊,脖颈。她很久没有这样流泪了。
她感到心脏收缩到疼痛,沿着血脉从胸口扩散出去,手臂也跟着疼痛起来。
疼痛让她觉得自己是活的。
自他离开,她的一部分也跟着离开了。
她满心渴望,想要拿他填埋自己。她只想要他,非要他不可。只有他将她抱进怀抱,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的,充实的。
可他不在。
她曾那么惧怕这种虚无感。那种难受,空洞,无味,让她一度感觉不到自己活着。
为了确定自己还活着,她曾用碎瓷片,狠狠的划伤手腕。
剧烈新鲜的痛是一种最快、最深刻,剂量最大的提醒自己是活着的方式了吧?
她的伤就没好。
手机突然响了。
从入行起她的手机就是二十四小时开机。
入职的第一家公司,遇到的第一个上司凯丽胡对她说过:“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客户会找你处理什么事情。每一次客户找不到别人,却能找到你。那他就会只找你!”
工作六年来她一直奉行。
幽微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名字“陆海鹏”。她提上来的一口气又松了下去。
“喂,海鹏。”
“你怎么了?感冒了?”
“……嗯,最近太累了吧,免疫力下降。”
“是不是打算睡了?”
“嗯,躺了。”赵一念鼻音浓重,又带一丝懒怠。
“我,我想跟你说会儿话。”他短促的呼吸着:“我现在一个人,我在海边。”
“你喝酒了?”她听出他口齿不清,语无伦次。
“你听出来啦?刚应酬完,没喝多少……”他呼吸浓重:“他们叫我了,他们在那边放烟花呢。”
“叫你就去吧,我要睡了。”
“一念、一念……”陆海鹏呼唤她。
“我想跟你说……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我爱你。你知道对不对?来深圳吧……我,我带你去迪士尼看烟花……我知道你喜欢看烟花。我,我还想带你去日本看烟花……”
“你醉了,说的都是醉话。”赵一念躲避陆海鹏的热情。
“给我一个机会吧。十年了。”
“你真的醉了,等你清醒了再说吧。”
赵一念果断挂掉电话。
她任由铃声再次响起,就是不接。果然,一会儿屏幕就熄灭了,沉寂了下去。
十年了。
她还清楚记得她爱的那个少年的样子,他的表情,他的神态,他的语气,他的身形,他的梦想……
往事如同打乱顺序的画册,那些画面不连贯,没接续,在她脑海里闪现,纷乱复杂,令她应接不暇,渐渐地她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她梦见自己在海边度假,海面升起巨浪,越来越高,变成了一排高耸的海墙。
是熟悉的海啸要来了,她拼命往高处跑,她跑进一座高塔。
听到他叫她:“上来呀,念念,快快!”她来不及抬头看,只是一层一层往上爬,她终于爬到塔顶。
他拉住她的手,凝重的看向塔外,巨浪汹涌逼近,很快便扑面而来。
高塔像玩具被冲倒,淹没在海啸中。一同被淹没的,还有赵一念。她被冲入深海,无法呼吸。她沉下去,沉下去,头顶的光也渐渐消失。
她对自己说:“醒过来,醒过来……”她用力的动弹自己的手指,希望这微弱的抖动能唤起自己沉重的身躯。
终于,伴随着一口长长的呼吸,她醒了。
从入夜便会一直开到天明的那盏台灯,明明是很暗淡的光线,却能刺破黑暗,刺痛她的眼睛。
她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机看了下时间,三点四十。
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半夜醒来。可是今晚,她的身体却开始不受控的发抖。她焦躁亢奋,越抖越凶猛。
起身自己抱住自己,不管用。
她慌张的拨通了陆海鹏的电话:“海鹏,海鹏,我又在发抖了。”
睡意迷蒙的陆海鹏立刻清醒,他知道她再一次被警觉唤醒。她的PTSD好久没发作了,今天是怎么了?
“一念,别怕。我在,我在。听我说,听我说,你先躺下。”
赵一念乖乖躺下,一动不动。她突然感到被人抽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疼,惊慌失措的翻身坐起:“不行,不行……”
“一念,听我说,深呼吸。好吗?听见没?”
“不行,不行……”
“一念,跟我说的做,放松!放松!”陆海鹏耐心安抚她。
“吸气,停住,呼气……什么都不要想,就想着呼吸,再来,吸气,停住,呼吸……好,现在慢慢躺下。”陆海鹏轻声发出指令:“躺好了吗?继续呼吸,不要想别的,只想你的呼吸……”
赵一念终于平静了下来。
“不要挂电话。”她祈求。
“不挂,睡吧。我就在你身边呢。”陆海鹏温柔至极。
她闭上眼,想到梦中的声音,想起当年他们几个人,经常会一起出去玩,游泳,爬山,徒步,郊游……
后来这些人都散了。
“人就像蒲公英,一阵风就散了。”少年摘了一朵蒲公英递给赵一念,她还没来得及吹,风掠过,急不可耐地替她吹散了那一群白色小伞。
那是在方山山顶,没过小腿的野草随风翻滚,那浪里还有星罗密布黄色细小的花朵,像坠落凡尘的星辰。
赵一念被卡在旧时光里,她感觉这些事好像发生在昨天,而不是十年前。
不,不是。是她牢牢地抓住这些旧时光不让它们走,就像抓紧风中的风筝,虽只有游丝在手,却耗费精力,不敢松也不敢紧,只盼风筝能一直飞着。
她不甚至敢呼唤他的名字,怕像那支蒲公英一样,被风吹散了。
她提醒自己,必须得睡了。
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她必须解决鼎鼎这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