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习惯了。”
“林小姐真是适应的快,从前身娇体弱,哪里穿得了这样的衣服,如今莫非身体大好了,这样的粗布麻衣也能将就。”
林玖儿默默的跪坐在一旁,听着他字字诛心。
“老爷挂心了,如今我只是一个奴婢,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大礼,烦请老爷收回吧。”
“林玖儿!以前我愿意拿全部的家业换你,你不愿意,现在我一巴掌的钱就把你买回来了,你说,这算什么?你以为你是谁,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林小姐吗!如今也只是我买回来的一个奴婢而已。”
他红着脸撂下一句话,让管事的婆子交代府中的规矩,命她去他身边随时伺候。
谢长青的书房简朴却不失雅致,林玖儿守候在门外听他传唤。
许久,他停了手中的笔,朝门外冷冷的说:“府里竟然这般没有规矩了,连一个身前伺候的人也没有。”
林玖儿即刻端了茶盏递上前去,又受了他一顿责骂。
“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原来是林小姐,您是养尊处优的贵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今却要做这些事,倒是委屈你了。”
他抬着茶盏坐在椅子上,眼里都是讥诮。林玖儿俯身跪在地上,朝他回话:“老爷取笑我了,我是您买来的,理应伺候老爷。”
4、
谢长青说,林玖儿是个才情俱佳的人,话语里有些参不透的意味,不过他每每想起她书信绝情,心中不免怒气从生。
林玖儿心中也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配不上他了,单说她堕入烟花柳巷这一条,就再无可能。
谢长青是有名的盐商富户,除却不能科举,其他都不比世家大族的公子差,若不是林父阻挠,两人或许也是一段佳话。
后来他愈发繁忙了,总是隔三五日才能见一趟,林玖儿听门房的伙计说,谢长青裹上了朝廷里的人,与他们有些生意往来。
谢长青回来说,朝廷的生意真是难做,事情又多又杂,挣钱不说还要倒贴。
她不禁想起父亲的事。
父亲卷入了官府的大案,冤死狱中,又被绞没了家财,幸而未诛连九族,可偌大一个府邸珠玉零落,走的精光,后母带着一众亲眷投奔亲戚,却在半路设计将她卖与了青楼。
这都是血淋淋的惨案。
倘若谢长青也卷入朝廷的风波里,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老爷最好还是远离朝廷的人吧。”
他沉默着不回答,依然伏在案上写字。
“朝野之人大多诡谲多变,谢家富甲一方,什么东西没有,何必要扯上朝廷呢。”
谢长青停了笔,抬起眼睛仔细瞧着林玖儿:“你只是我买的一个奴婢,也敢这样同我说话,我如何做,需要告诉你吗?”
他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刺寒的神色,叫人看了心惊胆战。
“你说朝野之人诡谲多变,令尊莫非也是这样的人?”他的嘴角微微翘起,高傲的看着面前的人儿。
“父亲虽曾对你不恭,也不必这样讥讽他老人家,不论怎么样,他到底也是清流之人,敬重天子,呵护百姓,从未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对于你我的恩怨,如今他老人家已经辞世,我自会代他承受,当牛做马,偿还你就是。多嘴一句,不过是想起父亲受朝野奸人迫害,冤死狱中,望老爷多份心罢了。”
“奴婢多嘴,以后不再提了。”
林玖儿正立目视着他,谢长青没有想到她能如此辩驳,咬了一下牙,眼神慢慢的柔了下来,目光从她的身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了眼前的书案上。
他又默默的拿起笔,继续写字了,两人不欢而散。
5、
谢长青照旧和官府的人往来。
林玖儿端着茶水过去,碰见了谢长青在花园里逗留的朋友,是位士族的公子。
她的茶水撞了上去,不小心洒了他一身,慌张的想要跪下请罪。
那公子说:“哎,不必了,是我惊扰了姑娘。”他将她扶起身来,又被这娇美的女子迷住了眼。
谢长青远远看见了这一幕,心中不是滋味,赶忙走上前来。
“张公子,真是失礼。”
“谢老板真是潇洒,府中竟有这样的美人作陪,怪不得,怪不得。”那公子边说着还不忘打量林玖儿,眼神迟迟不肯松开。
谢长青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又强忍心中的怒火淡淡的说:“只是府中买来的歌姬,乡野丫头,不懂规矩,叫张公子见笑了。”
林玖儿对上了谢长青愤恨的神色,“还不下去!”,她只能委身告退了。
那张公子的眼神飘渺,不住的落在林玖儿的身上,嘴角微微勾起,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真是一个惹人怜爱的女子。”他饶有趣味的看向谢长青,\t瞧见他慌乱的目光,又玩笑的说:“早就听闻谢老板钟情于一姑娘,胭脂粉黛不能近身,如今却留一名歌姬在府中,这位莫不就是心头之爱?”
“公子真是说笑,区区舞姬,何故至此呀。只不过看她甚是凄惨,又有同乡之谊,才留在府中。”
张公子陡然一笑,不再与他争辩了。
待他走后,谢长青愤愤来到后院,只见林玖儿蹲坐在地上洗衣,还未到跟前,他便开始发起火来。
“林小姐是千金之躯,这些下贱的活如何能做呢!”
林玖儿听到身后的响声,默默的站起来回话:“我是老爷买回来的奴婢,这样的活自然做得。”
“依我看来,恐怕使不得。才不过几日,林小姐就能攀上高枝了,真是叫在下惊叹!”
林玖儿抬起一双含水的眸子,眼中都是哀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长青咬着牙,“说呀,怎么不说,才一会的功夫,都已经搭上了,你真是在青楼学了腌臜手段,如今也在我的地方使上了……你真当我是死了。”
林玖儿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脸颊涨红,她颤抖着声音说:“老爷要骂就骂了,何必拐着弯说。”
“我是这个宅子的主人,我如何说,还要仔细考量吗?”
谢长青一气之下折断了手中的扇子,眼角微微挑起,“在下的府邸还是太小了,容不下你这只凤凰。”
他上前走了一步,冷笑到:“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商人,从前你爹就这样看不起我,连你也这样想,”他的眼眶红了一圈,将女子的手腕拽在手里,历声质问到:“林玖儿,我就这么不入你的眼吗?”
林玖儿想要辩解,朱唇轻启,两行清泪已从她的眼窝划出,眉眼之间尽是哀怨之色,她轻轻啜泣起来,更加柔弱可怜。
谢长青不禁心头一紧,赶忙松开手来,却见那女子的两只玉手已经冻的通红,不禁怒火中烧,朝着院内大吼一声:“整一个府邸,都要骑在我头上吗?连一个洗衣的婆子也没了!”
他这一吼,院内的粗使下人都被吓破了胆。
6、
谢长青垂下了眼眸,苦涩的看着案上的书信,那是林玖儿曾今诀别于他的。
一字一句,扎人心肺。
可他不知道,这个书信并不是林小姐的本意。
翩翩君子,才华横溢,她何尝不爱呢,诀别信一出,那人儿也哭的肝肠寸断,不过他如何知晓呢。
谢长青的神情有些恍惚,脸上浮现出一抹自嘲。他以前上赶着到别人身前,惹得那人羞辱,如今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就在身边,他也要为她忧心。
整整两年,时势变换,她遭了多少难才走到如今,是多么艰难。
他多想抱紧她,让她不要害怕,从今往后自有他护着,可他如何开口,以何身份呢。
林玖儿被幽禁在了后宅,谢长青说,她想干什么都行,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开心,她愿意,都可以去做。
除了一条,不能在前院见客。
女子歌喉婉转,犹如天籁之音,循循传入谢长青耳中,动人心神,眼神交汇的瞬间,温情缱绻,两人都不禁动容起来。
这一幅画面,多少次出现在梦中,如今实现,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不巧的是,这样的妙音也被其他人听了去。
有一日几位士族的公子到谢长青的府邸闲玩,偶然听得,寻着飘渺灵动的声音而去,驻足在后院的门前,想要一探究竟,为首的还有先前的公子张文峰。
谢长青从外边匆匆赶回来,听到门房向他回禀,并不知那几人前来所谓何事,直到张文峰问:“你的那位歌姬呢?”
他一下子变了脸,神色暗淡了下来,慌忙答复:“不久之前有亲人寻来,我只好放她家人团聚了。”
“谢兄,只不过一个歌姬,何必隐藏呢,我们方才还听得她在唱歌,赶快叫出来,给我们唱几曲。”
另两个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只不过唱一曲,快快喊出来吧。”
事已至此,见推脱不了,谢长青只能照做。
他直直进入了林玖儿的房里,看见她乖乖坐在那里看琴谱,心中一阵苦涩,他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不曾开口,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连平常孤傲的声音都有些沙哑:“有人来了。”
林玖儿站起身来:“是谁?”
“张文峰。”
她看着眼前的人,瞧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淡淡的说:“是要我唱曲吗?”
“嗯。”
她已经想到了。
两人的眼神汇集,谢长青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痛,他的眼睛暗淡下来,“躲不掉了,该来的总要来。”
他只怪自己做事不周,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