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宁十二年,深秋。
司州城已经开始飘雪。状似柳絮的白雪点点落地,降于地面,化作一滩浅浅的融水。
马车轮碾过,泛起一阵不小的浊浪。
“哎呀,能不能慢点……”少女倚在丫鬟肩上,朦胧的睡意被磕碰的马车赶走了大半。
“没办法慢啊小姐,咱们出门本就晚了,若再不赶快些,必定迟到,到时候小姐又要挨李夫子的骂。”
丫鬟耐心地解释着,紧着一个拐弯,两人一起朝马车一边重重撞去。
“嘶。”手肘重重碰着了轿壁,陡生一阵疼痛,将女孩的睡意又赶走了大半。
她彻底清醒了。
徐令宣抵着轿壁的头终于抬起,伸手掀开轿帘,已经快到凌云堂。
“嘉儿,把我昨晚背的书给我。”
嘉儿随即打开书箱,从一堆书里找到徐令宣要的,递给她。
“小姐,你昨晚背了一夜,肯定能过关的,况且,夫人对你的要求也不高,老爷又从不管咱们院,没人盯着你读书,你干嘛非要那么刻苦,依奴婢看,我们还不如趁着时间多吃点好吃的。”
“你不懂。”徐令宣翻着纸页,“文试本来就是我的弱项,要是不好好备考,到时候拿不到第一,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第一?”嘉儿有些被惊到了,“小姐,你……你要拿第一?我没听错吧?”
听到质疑,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忽然抬起来,坚定地望着嘉儿:“嘉儿,你没听错,我,徐虞,要拿第一。”
“但是小姐,礼乐射御书数,你每样都是倒数,不说超越大小姐拿第一了,你能不拿倒三,夫人就很开心了……”
“嘉儿!”徐令宣不满地鼓着脸:“你能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嘛……”
她自己的成绩她当然知道,全凌云堂的吊车尾,平时少不了被她两个姐姐嘲笑,她倒是从不在意,阿娘对她的成绩也并不十分苛求,在阿娘心里,她的平安健康才是最重要的。因而凌云堂的学业,她从未上心。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阿娘的病越来越严重了,每个深夜,她都能听到母亲渐渐剧烈的咳嗽声,还有沾满了帕子的血。
大夫说,母亲需要一些名贵的药材调理。
而她刚好听说,李夫子夫人的娘家,最近新给了她一批高山雪莲,是能药到病除的名药。
她火急火燎地去求夫子,不曾想夫子同她说:“这次岁试,你要是能拿第一,不说一朵,就是一百朵,我也给你。”
……
嘉儿见她真的有些生气了,连忙应和道:“好好好,嘉儿相信小姐,一定能勇夺第一。不过,今日是学骑射,用不着看书,还是吃些东西吧,不然到时候小姐都骑不动马了。”她眼珠子一转,坏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碟酥酪,故意在徐令宣面前晃了晃味:“小姐,这可是夫人一大早派人去给你买的你最爱吃的酥酪哦。”
徐令宣目光随即落在那盘糕点上,浓郁的奶香扑进鼻间,轻而易举地勾起她的口水。
她差一点就本能地将那盘诱人的点心接过来大快朵颐一顿,反应过来后,她赶忙咽下那快脱嘴而出的口水,下定决心给推开了。
“不行,我要阿娘,我要读书。”
她将头撇到一边,让那盘酥酪远离她的视线,顺带着捏起了自己的鼻子。
“嘉儿,你别再诱惑我了,把那盘酥酪给我放回去。”
*
马车刚在凌云堂前停稳,徐令宣便火急火燎地从车上下来,用尽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赶到马场。
脚步刚站稳,身后就传来一阵熟悉的女声。
“哟,这不是四妹妹嘛,怎么来得这样急匆匆的,满头大汗的,”
徐令宁从后过来,轻蔑地打量了徐令宣一番,噗嗤一笑:“看起来就像一颗浸了水的小土豆。”
嘉儿愤然:“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徐令宁轻蔑瞟了主仆二人一眼,“没什么意思。就是担心等会骑射课上,妹妹的脚都点不到马镫,那就好笑了。”
话落,周边凑来看热闹的人都笑成一片。
嘉儿愤怒地赶走他们,徐令宣看着挖苦她的人,倒也不恼。
虽是讥讽,但她说的也的确是事实。
她身量比大多数同龄人要娇小,是公认的事。
阿娘说,她身体长得要比其他人慢一些,故而已经及笄,癸水却还没来,身量自然也没有她那些姐姐高。
但慢下的一切,终究会圆满。她无需忧虑,只要每天过得开心即可。
不远处的钟声敲响,众人听到这声音,也都收起看戏的心,四散到马场各处。
徐令宜从人群中出来,拉走了徐令宁:“走吧,要上课了。”
徐令宁这才肯移步走开,临走时,还不忘给了徐令宣一个挑衅的白眼。
嘉儿指着徐令宁的背影:“小姐!你看她!”
徐令宣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也往马场赶去,“你气什么,她们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奴婢就是气不过,我们院从未找过她们麻烦,却天天被她们挖苦,还克扣我们院里的衣食。夫人生病了要药材都是推三阻四……小姐,我们就这么逆来顺受任她们欺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