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识字不多,看得两眼,便抱着女儿前行去了。
出得山腰来,那山下小镇便现在眼前。
这镇上无甚奇处,街市也不热闹,也不冷清;人家也不多,也不少;天气也不旱,也不润。就如凡间最寻常的小镇一般。
黄老汉怀里女儿这时醒过来,老汉便把她放下地,牵着她手,一块儿,往镇上走去。路上见有破庙,庙后有溪流,忙伏在水边,看那溪清澈透底,急掬一把,送进嘴里,甘甜可口。黄老汉久不见水,这番直喝至肚子撑起,教女儿喝了几口,才站起续行。
来了镇上,沿路人家,问是哪一家,收买女孩儿。老汉手牵女儿,便往南去行。
寻觅间来到一条大道,那道中间一幢鲜丽红楼,俏生生立在那里。便知道,这就是镇上窑子了。
老汉牵着女儿,来到楼前,细打量时,才见这楼的好看。朱红柱子琉璃瓦,百格窗棂四扇门;门内屏风遮拦,不得见里边是如何;门额上的四字是,湖林瑶夕;门边题的是:红尘冷眼,看世人金迷纸醉;对的是:贱妾暖怀,讨凡间一晌贪欢。因那字极隽秀,老汉便站着,看了许久。
忽见门里两个姑娘,有说有笑的,送一个公子哥儿出来。老汉才醒觉,带女儿,往那楼边巷子里去。那楼的边门倒不似正门那么富丽,只贴了两个到福。老汉又再犹豫了一会儿,才拍起门来。即刻来了个姑娘,把门一开,问清了来意,让老汉入内,在一个房里坐等。那房也不甚华丽,桌子上倒摆了糕点饼果。老汉肚饥,便吃了一个,又叫女儿吃。他家二妞也饿了,一手拿个绿豆饼,一手拿个松花糕,左右开弓吃起来。
糕饼还没吃完,便听见说话声来了。老汉急催他女儿“快吃快吃”。便从门帘里掀出几个姑娘来,当首一个穿戴整洁,面容秀丽,眉目间温婉可人,轻轻柔柔地说:“慢点吃,别噎着。”说毕笑问老汉:“是您老人家要卖女孩儿么?”黄老汉见她和蔼,便舒下心,回说“是啊”,跟着便要诉苦,拧起脸来说难。哪知那姑娘竟不理会他,蹲下身子一边替老汉女儿抹嘴角饼末,一边问她:“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可真要到我们这儿来?”一叠说话都只是问这女孩儿。
老汉见了便犯懵,心道:“这里姑娘看着伶俐,怎么不知事?一个七岁的小女娃懂得什么?是我老黄卖女儿,又不是她自个儿卖自个儿。”欲待插嘴,又不敢造次。
却见那姑娘连问三次:“你是不是要到我们这里来?”二妞不知该如何答,看着老爹,老汉也不知该怎么说;“你想清楚,真的,要到我们这里来么?”二妞傻了,只知道看着那姑娘;“你要来,就点头——来么?”二妞看了她老爹一下,黄老汉点了下头,二妞又看着眼前的姑娘,想了一想,便也点下头来。
既如此,便成了。
那姑娘教人取出金称,当着老汉与二妞的面,称足十二两银子,布袋兜了,却交予二妞。二妞本来还不敢要,在姑娘手里推搡着。老汉看见银子,都忘了还没谈价钱,喜得便伸手去拿,他两手合托着,伸过去,银子便落在他手里。这老汉自也是第一次卖女儿,也没见过,也不知要立文契合同。但人家不说,他也不知道要问。
那姑娘见了,也不着恼,便说:“那么待会儿,就要带她进去了,爷女俩说会儿话吧。”带着别的姑娘先走了,留着他俩在那房里。
黄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了会儿女儿,哽噎难言,自哭了一阵,听得人声来了,便说:“二妞,爹走了……”转身原路去了。
那二妞还不知道是什么事了,见了他老爹哭了一阵,转身走去了,只叫了声“爹”。